“我知道的。”容从锦泪光微盈,眼睫轻眨在父母面前没落下来的泪珠,还是浅浅坠在了眼睑下方,似荷尖上的露珠摇落一片星光。
“公子出阁。”二门上有喜娘扬声唤道。
容从锦深吸了一口气,在盖头下扬起笑容踏着青布迈出侯府,衣袂翩翩恍若花枝轻盈摇曳。
轿夫压下轿沿,仪仗开路沿街净水,傧相上马,花轿后跟着的侍官、宫女,侍官抬行障、坐障,宫女提玲珑花灯用团扇遮面,一路鼓瑟吹笙,欢庆奏乐,一百八十八台嫁妆的横栏上束着红绸,称为“缴檐红”,嫁妆后面有宫女洒下铸成铜板形状的小枚金银钱币和纹饰精美的镂空金叶,市众孩童待婚礼乐手走过纷纷捡拾。
按照齿序,六皇子也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工部几年前本就应该开始准备着王府修建事宜,但是六皇子的情况较为特殊,皇帝也一直没有口风,工部未免懈怠了些,圣旨下,工部礼部还有内侍省才慌了神,翻箱倒柜的找出了落满灰尘的王府图纸,但是按选的原址平地修建瑞王府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报给皇帝,由皇帝亲自择了礼宗时慎亲王的府邸。
旧时慎王府毗邻太子府沿迎祥街至底就是皇宫朱雀门,王府东门外即是御街一路到南薰门里都是朝中重臣府邸,地段极佳,王府六进包括一个小花园和引得活水的方池,算上七间正殿和后寝后罩楼,府中雕梁画栋恢弘奢华,连几间偏院都是雅致精美,就是忠勇伯府和定远侯府也难望项背。
以瑞王的身份,其实王府规格是逾制了。
这座府邸只有一个缺点,前朝礼宗年间,慎亲王眼看皇权旁落起兵谋反,事败慎亲王在阵前被乱箭射死,慎亲王府被当今皇帝满门抄斩,连襁褓中的婴儿也被扼死。这座府邸实在是沾染了太多血腥,未免不吉,所以一直空置,未曾赐给朝臣或皇子。
直到顾昭大婚,皇帝才把慎亲王府想起来,赐给了顾昭。
内侍省以飞快的速度翻新了慎亲王府,做了瑞王府的匾额挂上去,又将瑞王的家具物品搬了进去。
朝臣私下揣度圣意,也是不得其解,若说陛下没将六皇子放在心上,但到底是嫡出皇子,赏赐的王府规格仅次于太子,连颇受陛下青睐的四皇子也没有这等荣耀,但这座府邸的旧事…将这座府邸赐给新婚皇子做王府,是否过于轻率呢?
皇帝日渐老迈,一言一行或许都代表着重要信号,是局势变幻的风向标,一座王府让众朝臣思索多日。
“请王妃下轿。”轿辇稳稳落地,侍官恭敬唱道。
“王妃。”宫女掀开轿帘,碧桃捧着宝瓶不方便,沉香上前扶住容从锦。
王府正门大开,青绸铺地,容从锦稳当迈过王府大门,又有侍官在青绸上洒下谷豆驱散煞神,一人持镜倒退,引容从锦跨鞍蓦草及秤。[2]
容从锦盖着盖头,到这一步心弦紧绷许久难免疲惫,刚在侍官指引下在帐中坐下,身边微微一沉,忽闻近侧有一道欣喜清亮声音响起:“从锦。”
似清泉潺潺涌入心头,抚平刚涌起的疲倦,容从锦轻声应道:“王爷。”
低声喁语一句,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顾昭没听出来他的情思,不过仅是慕艾的意中人坐在自己身边,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这件事本身就够他喜滋滋了,顾昭忘我的嘿嘿傻笑片刻,又问道:“我娶了你,你开不开心呀?”
“不尽欢喜。”容从锦温声应道。
入门在殿内,堂中坐虚帐,四周幔帐微垂,王爷在左侧上首,容从锦坐在右侧,有皇室宗妇的长辈笑着上前,从宫女捧着的嵌珠团圆金合果盘里抓了一把金钱彩果掷在床上,取一个好彩头。
“王爷该带王妃拜堂了。”侍官等了许久,顾昭还是在傻笑,他今天特别高兴,整个人看起来一团喜气,比平时还要傻上几分。
侍官额头微微渗出汗珠,轻声提醒道。
顾昭忙着偷偷在衣袖遮掩下去碰容从锦的指尖,蜻蜓点水般的一触后,就像是被火烫了似的弹起,片刻后又忍不住悄无声息的用食指虚勾住容从锦的指尖。
“王爷…”侍官用气声唤道,他的汗顺着脖颈往下淌,片刻就将衣领洇湿了一片,衣领处的布料颜色都比其他地方深上几分。
内侍省在瑞王大婚前跟他再三确认过婚礼流程,望京内谁不知道这位六皇子的毛病?偏偏王府外侍官能唱出王妃入府的礼制,进了瑞王府,就要以瑞王为尊,瑞王不起身他就不能宣出婚礼的下一步。
这瑞王兴起,坐到天黑也是很有可能的啊,侍官表面沉稳,实则内心有如热锅上的蚂蚁,错过了吉时,他如何向陛下交差啊。
“王爷,我们该拜堂了。”容从锦在衣袖掩盖下回握住他的手指,柔声道。
声音似山涧流水轻鸣,优雅曳过游风。
“哦哦!”顾昭从虚帐里跳起,侍官松了一口气,暗自向瑞王妃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不过瑞王妃覆着红绸盖头,什么也没看到。
侍官赶紧招手,将红绸一端捧到瑞王妃面前,另一端不等他颤巍巍的绑上象牙笏板,顾昭就一把抢了过去,欢天喜地道:“拜堂啦!”
说着拽动红绸猛地向前奔去,有如蛟龙出海,容从锦从早晨到现在被折腾许久,滴水未进,身上失了几分力气,刚接过红绸就被一股巨力拽动,身子不觉一个踉跄跟着红绸倏然前倾,眼看就要栽倒在地上。
侍官吓得魂飞魄散,来不及细想错身就要垫在瑞王妃底下,这一下若是摔着了瑞王妃,他有多少脑袋也不够砍。
顾昭已经奔到院中,转身见容从锦没跟上来,转头察看,容从锦摔下去的一幕恰撞在他眼底,顾昭两步奔回殿内,一把抄起容从锦:“你没事吧?”
容从锦惊魂未定的在盖头下轻轻摇头,手仍牵着红绸。
顾昭稍一细想,就意识到好像是他拽倒了王妃,脸上不由得冒起热气来,低垂着眸,翻开眼皮向上撩,以一种暗中观察其实特别明显的目光斜睨着容从锦,想要望穿盖头,生怕他生气甩开红绸就走。
容从锦微定了定神,手指在红绸上挽了半圈,低声道:“王爷慢些走…好么?”
容从锦纤细白皙的手指,映在大红绸缎上越发显得精致脆弱,带着一种对立杂糅的艳丽。
“昂!”顾昭却没察觉到,欢快点头,一路小碎步牵着红绸,侍官在旁边引路,身后跟着两列侍官宫女,宾客早就等在瑞王府前殿了。
宾客按照品级官位大小默契站在堂下,文武官泾渭分明,太子和几位皇子自然站在上首。
听到动静,瑞王携新人入殿,众人回首侧目,神情不一,四皇子和七皇子眸间明灭不定,唯有太子唇边含笑,望着顾昭的神情平静从容还多了一点欣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顾昭已经长大了。
堂上放着两把灵芝祥云纹样紫檀高背椅,不过是空的,陛下皇后不一定要亲至王府,太子和四皇子娶王妃,都是进宫谢恩时才拜见的父皇母后。
“一拜天地。”侍官侧站在右侧紫檀高背椅后,清了清嗓子威严高声唱道,顾昭牵着红绸,在堂上茫然原地转了一圈,看身边容从锦转身站定才唰得转过来,红绸飞练似的在他腰间缠了一周。
容从锦按着唱声躬身,顾昭慢了半拍笨拙的学着他的模样鞠躬。
“噗!”堂下众皇室贵胄、朝臣间不知道是谁笑出了声,像是连锁反应,看到这滑稽一幕,很多人本来都是在心底忍笑,耳边听到有人在轻笑,不禁嘴角也带出了一点笑意。
这个六皇子…可真是傻得名副其实。
不过再傻也没有关系,只要他能喘气就有官员攀附权贵,这不定远侯府就把嫡出的双儿许配给了一个傻子么。
太子回首,风眸微凛,目光似锋刃寒光般缓缓刮过众人,与他目光接触到的朝臣下意识瑟缩半步,再不敢笑一声。
太子本就是警告居多,不愿在瑞王的婚礼上多生事端,记下几个朝臣就转过头去又恢复了温和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