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教授观察了吴邪一天,后来问了他的情况,才得知他原来是最后的那几届知青,并且高中也是读完了的。教授多问了几句,吴邪只把眼下这情况当作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照,他便很容易地把家底儿给招了个干净。
什么他是在林场成了家才没回城、到现在已经结婚七八个月了呀;什么今年的确是要准备高考的,但他没什么主意,所以就听家里的打算报考师范的呀,全都讲得门清。
其实那教授是当时看他好学,且很谦虚的样子,再加上农林专业人才短缺,教授便有意问他愿不愿意报考他们学校来着。但见吴邪的未来已经满当当地规划上了,这事也就不好再提起。
只是他这样的老学究终究克制不住要教人东西。吴邪那本笔记写得不行,主要还是吃了没有农林学基础的亏。他便在当天深夜散会的时候给了吴邪一本入门的书,叫他要是有兴趣不妨一看。
可没想到吴邪拿起书就放不下的毛病又把他找上了。那本书写得浅显,且吴邪也有一定的经验,他也就越看越有兴趣。
但那本手册的编撰进度也是卡得很严格的,命令要求四天之内必须截稿,所以每天开会也往往要到午夜,第二天总是刚到七点,会议室便满满当当地都是人。
吴邪白天开会,晚上看书,一连几天都是两头烧。等到最后一天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手册终于定稿,他才长舒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时,突然觉得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就又跌坐在椅子上晕了过去。
专家组怕人出事,当即就给他送了急诊。一个多小时以后,吴邪已经醒了,但还只能坐在医院的输液室里挂葡萄糖,老老实实等他的体检单送回来。市里怕他猝死了不好交代,给他派了两个人守着,而那个对他有些爱才之心的老教授把他送到医院,倒也没急着走。由此便显得吴邪的面子很大似的。
于是,吴邪就在这份排面之中,猝不及防地得知了自己已经怀孕的消息。
吴邪本以为自己虽然是怀了孕,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午的时候晕倒,只是因为前几天的操心劳累。等他输完了葡萄糖,就能回招待所休息,第二天按照原计划返回林场。
可没成想,产检之后医生却告诉他很有流产的可能,因此需要住院观察几天,情况稳定以后才能回家去。这个消息十分突然,竟然比得知自己怀孕还让吴邪心里发懵。
一切手续办理停当之后,市里来的那两个人就先走了,那农林学的教授倒是多陪吴邪待了一会儿。
教授离开之前,想到吴邪现在是孤身一人住院,便给他留了自己家里的电话,嘱咐他有事可以找他妻子。他的妻子与他养育了三个孩子,对生育的事是很有了解的。
吴邪谢了他半天才最后说了再见。可深夜时,他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同病房的其他产科病人都已经睡熟了,吴邪听着他们的呼吸声,感到心里空空的没有着落。
这些产科病人不是本来就住在市里,便是来住院也有亲友陪床,只有吴邪一个人离家万里不说,由于怀孕的消息他知道的晚了,因此连电话也来不及打。吴邪躺在一片黑暗中想到,张起灵此时应该已经睡着了,且对他们有了孩子的事全然无知。
这一来,吴邪就彻底没有了困意。他的脑子里早已不是跑火车,而是一趟一趟地开着飞机,一会儿担心着小孩要是不好该怎么办,一会儿又想着那避孕套虽然不是每次都用,可张起灵也从没弄在他里面,那这个小孩又是从哪里来的?
而他在这个晚上,最担心的,则是民间那句一孕傻三年的俗语,只怕到时候复习不好,考试失利,自己对不起所有人该如何收场。
他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信马由缰地乱想一回,叹了几口气,连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第二天再睁开眼睛时,病房里经很亮了,吴邪抬眼看墙上的时钟才发现,自己竟然一口气睡到了上午十点。
饭后,他去传达室打电话。家里人知道他上市里开会,算着日子也晓得他今天就该回林场的,而回了林场,按照吴邪的习惯,一定会当天给家里报平安。因此他现在住院的事也是瞒不住家里的。
不过吴邪害怕家里想到现在是他一个人在市里,又惹出一场担心,所以也就没敢说自己有了小孩的事,只扯谎道是营养不良,前几天又太累,这才住了院的。
他家里人听了自然把他一顿好说,骂他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这不是白白惹得他们着急上火。
这一番数落听得吴邪头大,感觉脑子里嗡嗡直响。他把电话挂了,手按在听筒上,呆了半天没动。传达室的大姨见他这样,马上就不客气起来,对他吼道:“诶,小同志,这电话又不是你家的,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呢,你到底打完了没有?”
吴邪这才赔着笑,又把电话往林场拨过去。
他打电话时,原想着要放松心态,把怀孕这事说得轻松一些。可没想到,等到那边把张起灵找来接了电话,只听张起灵唤了一声:“吴邪。”以后,他就有些绷不住了。
张起灵很喜欢叫他的名字,平时话不多,但每开金口对吴邪说话之前,总会这样不紧不慢地先叫上一声,就好像他每次要说的,都不止是随便的家常,而是什么十分庄重的盟誓。
吴邪对此早已习惯,但现在,他们有了孩子,再被张起灵这样叫一声,竟然就在他心里引起了一片波澜。他张嘴说话时,控制不住地有些哽咽。不像是在报喜,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