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书定了定神。
它在纸上写下“塔克修斯”的斜体神名,却被恶魔伸手按住纸面。黑暗神顶着这副模样,实力却一点儿也不减,性格的恶劣一分未变,他的手下涌动着黑暗的力量,硬生生遏制了世界意识往下写的墨迹。
明明这些黑暗力量也来自世界本源,却已能为他所用,反过来违抗本源。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抵住嘴唇,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
“现在开始,我是恶魔塔尔。”
这个名字已经被遗忘了千年,此时却重新被念出来,微微带一点甜腻,是塔克修斯不会再用的腔调,在恶魔身上却危险又吸引人。
好、好吧。
少顷,他移开手指,而黑书上重新落下笔墨,是他预期得到的称呼:
“塔尔,接下来需要让圣子见到你这副模样,”
世界意识这才想到些什么,开始有点犯难,
“但圣子此时在大陆中心的光明教会,你怎么可能以这样的身份过去……”
“别担心,”
角色扮演是会成瘾的,塔克修斯飞快地适应了自己的新……该怎么说,旧身份。他弯起唇角时瞳孔也会微微竖起来,象征恶魔身份的犄角略微晃动着,笑容像是蜜糖,
“契约书已经重见天日了,我想,不久以后,我就会出现在教廷中某个人面前。真是荒唐,何其野心勃勃,他的灵魂一定已经摇摇欲坠,辄待被拖下深渊。”
“契约书?”
神明可不会随便将自己的命运和某个召唤咒术绑定在一起,这听起来像是恶魔爱玩的把戏。
“是啊,”
塔尔的笑意更加浓郁,他垂下眼睛,低声说:
“召唤几千年前的我的那张……契约书。”
*
教廷位于王都的中心,那是一个白鸽环飞的所在。每一日,清晨熹微的光伴随着高级神官登上白塔的最高处,引导教士们一同为了光明祈福和祷告。
往下看,是刻印着玫瑰图章的广场,这里一年四季都焚烧着不灭的圣烛,氤氲着洁净的气味。广场正中央的喷泉在灼热的阳光下,溅开钻石般明亮的水滴。
然而,这一天,无人有心欣赏这样的风景。
人们窃窃私语,流言像是长着翅膀的乌鸦那样,不仅仅在光明教廷的内部飞翔,还在整个国家盘旋,发出嘶哑难听的怪叫。
据说光明圣子忽然传送到教会的早祷现场,浑身是血,气息奄奄。
据说神官们启动了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典仪,恳请光明神降下神恩拯救圣子。
据说教皇的怒意有如雷霆霹雳,要将这件事追究到底。
秘银铸就的大门上盘绕着玫瑰,此时死死锁住,教廷禁止所有外人人士进入,可相关的讨论仅仅用了一上午便演变得愈加剧烈。
人们众说纷纭,所有的流言在此刻疯狂蔓延,不论是否真的和事件相关。
不知为何,一个此前从来没有被人注意过的说法,逐渐被挤上了风口浪尖:
教廷的大主教埃德温是一个骗子,他隐瞒了自己不堪的出身和卑劣的血统,这才激怒了神明,招惹了这一出祸端。
人们紧张兴奋地分享见闻,虔诚的人聚在一起祈祷,祈求光明神原谅这些妄议者的罪过,保佑圣子的安宁;而聪明的人却隐约能感到这些人的背后,站着更加庞大的力量。
“先生,”
他们颇有深意地笑着,勾起你的兴趣却不继续,只是冲你摆摆手指,
“我可不敢再讲下去,但我们这位好主教的事情,不久后就会举世皆知了。”
*
埃德温此时正跪在光明神的塑像之前,在他的背后,同时跪着一大批圣职者,或是捻动着玫瑰念珠,或是捧着秘银十字,都在虔诚地祈祷着。
祈祷在此时绝不是优先级,毕竟,教廷此时的当务之急是举行典仪请求神恩。
可身为王都的大主教,他却被隔绝在典仪之外。
教皇看向他的眼神复杂而隐含着一点怜悯,却还是毫不容质疑地命令他离开仪典现场,他是这么说的,请求神恩的典仪上必须纯洁无暇,容不得一点污秽。
“虽然……”
教皇顿了顿,缓和了一点语气,
“流言未定真假,但我们不能冒险。你对教廷的贡献,光明神也会看在眼里的。”
风暴中心,埃德温的手却依旧很稳。他跪在大法堂光明神的雕像之前,闭着眼睛,一粒粒转动着手中的玫瑰珠,感受珠串在手中粗糙地摩擦,留下香膏的气息。
他的身上是一件纯白色的主教大氅,象征着崇高和纯洁。法杖此时用不上,横在他膝盖之前,杖上那颗鸽血般殷红的红宝石依旧熠熠发光。
直到傍晚五点的钟声响起,白鸽回巢,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神殿内只留下闪动的烛火。
他才睁了一下眼睛,灰色的瞳孔像是最深沉的雾气,不见任何情绪。
“诸位,”
他低声对后面跪着的教众宣布,
“祷告在此时就可以结束了,若是有要走的,此时便离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