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望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被尸气和血水蒸了几个时辰,嘴唇几尽苍白。
他的目光也不客气地上移,检查着李明夷的成果。
然而整个尸身被两人拆解得一目了然,也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证明死因的证据。
但——
没有异样就是最大的异样。
“如果是中毒,胃肠道不可能完好无损。”谢望的手,不惧脏污,直接将摘下来的胃体分开。
“身中砒霜之人,往往上吐下泻,脾胃受损,绝不可能像这样平整光滑。”
李明夷颔首表示同意,随即补充:“他的心肺也没有问题,不像是心源性猝死。”
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身体还保持如此健康的状态,重要脏器都未见生前的损伤,这和急骤的死亡似乎有所矛盾。
两人沉思中的目光相对,这次,却没有立刻翻脸,而在同一时间转向尸身最上方的位置。
头颅。
李明夷没有优先解剖头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解剖条件毕竟简单粗暴,而要开颅解剖又不破坏脑组织,则必须用到更精准的工具。
“李郎君。”谢照的声音,十分合时宜地在这一刻传来,带着步风跨进门槛,“我把东西给你拿来了,你看要用上吗?”
李明夷从未觉得小谢郎的嗓音如此悦耳动听过。
他擦了擦手上的血水,从谢照手里接过那个黑包。
谢照抬手擦擦汗,不无感叹:“你家那个侄女儿可真厉害,要拿东西还得盘问几遭,差点就跟过来了。”
李明夷只道了句多谢。
他现在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事物,拉开链条后,径直从里面取出一支最常见的手术刀柄,将刀片嵌上。
仅这一个简单流利的动作,便令谢照刚闭上嘴的又张开。
“好锋利的小刀。”
身为不良人,他对刀器十分敏感。李明夷手上那个,看似只是柳叶似的一小片,但刀片薄如蝉翼,却又坚硬不折,打磨得锋利尖锐。这样的工艺,他竟从未见识过。
握着这柄小刀的李明夷,脸上的疲倦散去,平静的眼眸下似有不尽的思绪闪动。
谢望同样凝眸不语。
头颅归李明夷解剖,这是刚才已经约定好的。况且,他也很想见识一下这套不寻常的工具究竟如何使用。
刀锋划过尸体发白的头皮,以轻巧的力道,将之剖开。
森森的白骨露出。
李明夷马上换了工具。
这次则是个形制奇怪、但依旧光滑精巧的钻子。
李明夷摆弄了一下,确定这老家伙还能使用。
手摇颅骨钻,在越来越机械化的二十一世纪,已经有相当长的时间没有出现在大型医院里了,李明夷一度以为这玩意只能用作教具。
而现在,它却是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开颅工具。
在谢氏兄弟二人惊愕的目光中,钻头一圈圈地往下,直接在坚硬的颅骨上开了个小洞。
李明夷随后拿出一把线锯,扩大了刚刚开的窗,用手术刀仔细探查。
“……没有。”刀一下去,他便皱了眉。
“没有什么?”谢望下意识接话。
“出血。”李明夷指着他钻孔的位置,“脑出血最常发生于大脑基底节区,也就是我下刀的区域。”
死者生前饮酒、过激,继而猝死,在外周未见异常的情况下,他几乎已经默认最大可能是脑出血了。
所以,他并不是随机挑选了一块幸运颅骨。
但这一次,事实反驳了他。
“那其他地方呢?”谢照谨慎地看了下对方眼色,确定这次不会挨骂,接着道,“你们不是说往往不代表绝对吗?”
这是张敛说过的话。
“是,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李明夷敛下眼眸,手势依然沉稳,重新换了个位置。
可一种近乎直觉的感受告诉他。
——这一次,你猜错了。
果然,不管他开多少个骨窗,都只有同样的结果。
脑组织完好。
没有任何出血。
最后一个部位探查完,李明夷手上的器械滑落,在三人齐齐的沉默中,在地面上碰撞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怎么可能?”淡定如谢望,在这一刻也露出疑惑,“人之死,一定有其原因,不可能从头到脚无病无损。”
“的确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