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天宝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怅然,但转瞬即逝,很快地,又恢复了清明,重新躺了回去,望着头顶的帷帐,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只淡淡道:“他想当教主,还要看他有没有命登上这教主之位。”
这话一出,却与他之前显露出来玩世不恭的人设不符合人了。
方思阮静静地凝视着他年轻的面容,他长得十分的俊俏,秀气得像个小姑娘,但身量却很高,四肢修长健壮,因此无人会对他的性别产生质疑。他天生一副微笑唇,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微微翘起的,漆黑的眼眸明亮如星,但此刻的眼底却是深沉的。
她一直沉默着不说话,玉天宝却有些慌了,突然拦腰抱住了方思阮,将脸埋在她柔软的腹部,惆怅道:“阮姐,你不要不理我。我知道他们都想要我死。但我知道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方思阮一怔,她感到腹间传来了微微的湿意,泪水仿佛透过衣物渗入了她的肌肤之中。
她抽出了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落在了他脑后的黑发上,轻轻安抚他道:“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哭鼻子。”
玉天宝从她的抚摸中仿佛重新获得了力量,从她怀里抬头,漆黑的眼珠似被雨水冲刷过澄澈极了。
他有些患得患失地央求道:“阮姐,我方才在楼下说的话是真心话,你嫁给我吧!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就像小时候一样。”
就像小时候一样,他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方思阮默不作声,她从不轻易许诺人,更不可能为了一时的心软而去答应他的婚事。
玉天宝见她沉思着没有答应,从她怀里退出,又道:“阮姐,你喜欢刚才那个男人?那又有何关系?待我们成婚之后,你还是与他正常往来即可,我绝不会介意。我只要我们能够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方思阮忍不住目露惊愕,但玉天宝却继续道,“或者,你还看上了什么其他男人,只管与我说,我派人将他请来。只是”
方思阮忍不住问道:“只是什么?”
玉天宝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语气低沉道:“只是你若是看上了刚才楼下那个冷冰冰的男人,那就不行了。”
他口中说的“冷冰冰的男人”指的自然是西门吹雪。
方思阮被他这一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震得差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但下意识地抓住了一个个关键点,玉天宝可以接受天地下所有的男人成为她的情人,为何偏偏不能接受西门吹雪。
思及此,她忍不住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何?”
玉天宝将自己埋在了柔软的被子中,过了片刻,才闷声闷气地回道:“因为我看他不顺眼。”
他对她向来是无所不应,无所不回的,自小就如此,以后也该如此。
他和阮姐从小一起长大,未来也一定要在一起。
玉天宝忽然坐起身提议道:“刚才楼下另一个男人倒是挺有趣的,阮姐你若是感兴趣,我让孤松和枯竹将他绑回教中?我们以后的日子里有他,肯定不会寂寞。”
另一个男人?
那不就是陆小凤?
方思阮这才发觉自己差点被他带歪了思路,一时间有些语塞,回过神后极快地拒绝道:“不用。”
又怕玉天宝误会,她立刻又在后面补充了一句道:“我对他不感兴趣。”
玉天宝闻言有些惋惜地叹息道:“可惜”
方思阮盯着他,脑中灵光一闪,倏然疑惑道:“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丢失的罗刹牌。”
玉天宝微微一笑,凑到方思阮的面前,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阮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说出去。什么罗刹牌,我输给银钩赌坊的牌子本就是块假的!”
方思阮也微微一笑道:“这样觊觎教主之位的蝼蚁们就都会倾巢而出了,对不对?”
玉天宝眼里发出了耀眼的光芒,按耐不住道:“对。他们想当上这教主之位就要看他们自身的本事有多大,也要看我的命究竟有多硬”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有些怅然迷惘,“这也就如那人所愿了”
自他一出生起,便已深陷泥沼,再无脱身可能,不死不休。
方思阮听得一清二楚,心微微一动,玉天宝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样,是心里明白却揣着糊涂,他最后一句中的“那人”难道指的就是玉罗刹?
他已经清楚玉罗刹把他当作了个靶子,甚至在此事上一直推波助澜,不管他的死活,只想趁机揪出对他心怀不轨之人?
玉天宝难道已经知道了自己不是玉罗刹的亲生儿子?
方思阮凝望着玉天宝的面容,原本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变得有些落寞哀愁。他躺在床榻上,翘起了二郎腿,突然嘴里低声吟唱了起来:
“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
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夜阑风静縠纹平。
小舟从此逝,
江海寄余生。[2]”
方思阮在一旁静静听着,玉天宝的嗓音低沉沙哑,歌声中说不尽惆怅迷惘。
他唱的是苏东坡的一首词,是苏东坡在被贬谪至黄州期间所作,因此词中带着退避社会、厌弃世间之意。
玉天宝自幼在西方魔教之中长大,玉罗刹对他无所不应,教中其他人也丝毫不敢忤逆他的意,对他千依百顺的。
这种成长环境之中,若他真把自己当作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之子,怎么会有发出此种伤怀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