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带领大军昼夜兼程赶来,却发现师祖裴旻将军已经被贬了官,也不再担任河东节度使一职。
太原大营内,日暮西沉,营中点了许多火把照明。
裴旻将七娘和李白迎进帐中,见这二人一脸的欲言又止,叹口气卸了佩剑。
入座道:“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新任河东节度使李光弼尚在河北回途路上,我这一时没有统兵权,还怕安禄山大军与史思明两方夹击太原呢。”
七娘率兵昼夜兼程,不知朝廷对河东有新的排布,蹙眉问:“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忽然罢了师祖您的节帅之位。这整个河东军,就近来说,除了您还有谁能有资格调动。”
裴旻沉默许久,道:“有件事须得告知于你。”
“师祖请讲。”
“河北道颜真卿、颜杲卿兄弟力守平原、常山郡的事,你可曾听闻?”
七娘大喜:“知道的。这次太原若真有一场硬仗,我还想与常山郡守颜杲卿里应外合,打通河东军入河北的道路。”
裴旻面上黯然,垂着眸忍痛道:“颜杲卿怕是已经没法响应你了。”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
裴旻话开了头,接下来的事就更好出口了。
“颜太守心怀大义。守常山时,擒获了叛军来使何千年。”
何千年归顺之后,辅佐颜太守恐吓了叛军张献诚,说他手下的兵将都是团练兵,根本敌不过这次入河北平叛的朔方军。
正逢朔方军赶到了井陉,李光弼配合着颜杲卿出步骑兵一万人,吓得张献诚仓皇逃遁。
他手下的团练兵没有了主将,不战而败。
“紧跟着,颜杲卿为了扩大战果,命人遍告河北各郡,说朔方、河东大军已经下井陉,这几日便会到达各郡平叛。诸位早早开城受降着有厚赏,若是等大军攻破城门,叛军尽诛!一时间河北诸郡纷纷响应起来,十七郡尽数归附朝廷,唐军几乎就要拿下安禄山的贼窝了。”
七娘注意到裴旻的用词,分析道:“这种情况下,安禄山得了河北有变的消息,一定会率兵借道河东而还,好与史思明里应外合,夹击朔方军。只要河东抢先应援,颜杲卿那头就有机会对付史思明才对。”
裴旻冷笑一声:“可京中传讯,要我们沉心静气,夺回东都优先。”
“颜太守为了牵制安禄山西进长安,还特意派了身边死士逃出河北,前来太原送信,要太原尹王承业密切配合常山。”
裴旻说到此处,愤恨拍了桌道:“王承业那王八羔子并未向颜太守传达京中的意思,表面上竟然答应了。等叛将蔡希德率兵数万,从河内北击常山时,王承业按兵不动,而郭子仪、李光弼缠斗于马邑,鞭长莫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史思明、蔡希德两军围攻常山,攻陷城池,生擒了颜杲卿……”
然后,活活一片一片剜去他的肉,用钩子钩断他的舌,折磨而死!
裴旻不忍心再细说颜杲卿的下场,侧目沉默下来。
七娘握紧了拳,抑制住自己胸腔中的愤怒:“京中要趁安禄山挂心河北取洛阳?这是谁的主意?”
老糊涂陛下已经死了,高力士可没这么蠢。
如此目光短浅之辈,只能是李隆基那个亲亲的儿子——皇太子李亨了。
裴旻的回答证实了七娘的猜测:“……是太子殿下。”
七娘一走,高力士不可能事事都出头反对太子。只能看着这位折腾。
七娘将这笔账狠狠记在了李亨头上,又问:“师祖并未参与此事,为何会被罢了河东节帅之职?”
“因为,我杀了王承业。”裴旻此刻却忽然平静了,道,“颜杲卿死后,整个常山因为反抗叛军,遭受一场屠杀,等平原郡太守颜真卿得知此事时,颜氏一族子侄早已被诛尽。”
裴旻看向众人,站起身道:“颜真卿手书一篇《祭侄文稿》,说‘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
区区一个王承业的命,哪里能弥补得了常山这场惨败。
李白反复念着这几句《祭侄文稿》的内容,极尽悲恸。
颜真卿的年纪可比他还小几岁,他的侄子怕是还没有七娘大,早早便在国难之中捐躯赴死了。他只要一想到七娘或许也会如此,便忍不住想将王承业这样的狗东西再杀千百次。
可他心底却无比清楚,王承业死了没有用。
害死常山的,是当朝皇太子,是这个不作为的朝廷。
师门三人默契地陷入一阵沉默中。
良久,七娘才开口:“裴将军做的没错!太子不懂此举之大义畅快,我天策府却愿意对有情有义之辈大开府门。还请裴将军在李光弼未到太原之前,暂管河东军务,与我等共同抵御安贼,血战太原!”
血战太原,安禄山死。
秋冬相交之际,北方忽然落了一场大雪。
太原城被没在这千里雪景之中,城郊大营只能听得簌簌落雪声,以及偶尔传来“啪”的一声冰凌坠地。
“平原传来消息,说叛军兵分三路,史思明大军出博陵,蔡希德大军走天井关(太行关,山西晋城南),牛廷介大军自范阳领兵共十万,已经在前来攻打太原的路上了。”
裴旻这些年战功显着,却也落下了一身旧伤。每年冬日,这些旧伤迭加下来都叫他不好过。
这会儿,他被公孙大娘揪住上药,还能稳住气息对身后七娘道:“安贼此番,定然是准备拿下太原,由此长驱直入,攻向朔方及河陇一带(甘肃、宁夏)。若陛下想要再出走长安,只怕,届时被安贼摧毁流亡的,就是整个朝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