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铮眼眶发红,眼里溢出泪水,低下了头。
“那天晚上在山洞里商量好后,端珞第二天就给你服下一种草药,”明坤瞧着薛铮道,“你很快就没有了呼吸,全身青紫,祭师查验过你的身体后,同意端珞将你埋葬,夜半后她从土里挖出了你,连夜赶到谷外交给我们,我们没有片刻停顿,很快带你出了天栩洲。”
明坤和话和薛铮的记忆重叠在一起,他有些哽咽地点点头。
“所以我在想,”明坤神色恍惚,瞧着薛铮低声道:“也许这也是杨桓一直犹豫着不把事情告诉你的原因,你的母亲希望你永生永世都不要再和渠山氏有什么瓜葛,而他,可能心底里又希望你能承担起你应尽的,对渠山氏同胞的责任,包括你的母亲和哥哥。”
薛铮抬起头来,眼里泪水已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会的。”
明坤没再说话。一个长夜和半个早晨过去,她说了这么多,尽管有清茶润嗓,但她还是觉得喉咙干哑,而且人也极度疲倦。
她拿来纸笔,将当年前往九难谷的路线描绘下来。
“对了,”年行舟突然开口,“按理说杨师父和薛铮在渠山氏族内已经是死人了,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下落,也不会想到他们两人是叛逃者,而在几十年后,渠山氏又突然派了大批的人来搜寻他的下落,而且这么快就找到了明月宗。隔了这么多年,这个秘密又是怎样被泄露出来的?”
明坤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事,也只有等你们自己去探寻了。我所知道的,全部都已告诉你们。”
年行舟见她精神明显不济,忙将薛铮袖子一拉,起身道:“多谢明姨,烦劳了您这么久,现下时候已不早,我们这就下岭去,否则再晚路就不好走了。”
明坤也未挽留,搁了笔,将地图递给薛铮,很干脆地站起身来,“我送你们。”
此时金阳当空,阳光渐渐有了热度,梅林里的积雪已开始逐渐融化,枝头上红梅怒放吐艳,娇丽清绝,扑鼻幽香沁人心脾。
明坤将两人送至梅林入口,薛铮行了大礼,“多谢明姨,此去大事办成,再来岭上拜见您。”
“好。”明坤点头,目中神色复杂幽微,“那我等着你们。”
年行舟行至远处,回头一看,明坤仍是一动不动站在明丽梅树下,一身素衣随风轻荡,纤长笔直的身姿远远看去仍与年轻女子无异,茫然天地下显得清冷而又孤寂。
她转过身,默默地走着,转过一处山坳时停了下来。
出了梅园,雪湛岭上是白雪覆盖的大片云杉,树干笔耸入云,攀坡蔓生,风吹雪落时,苍绿绵密的针叶如浪轻涌。
前头薛铮的背影融在杉林内斑驳的阳光中,林间雪地上是一串深深的脚印。
没听见身后雪地上的咯吱声响,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见他快步走回,年行舟亦迎上前两步,“薛铮,我问你一件事。”
她眼中流露出的期待神情令少年胸口一悸,他似乎预感到了她要问什么,心怦怦乱跳起来,“……你说。”
“你还想要继续修习羲和剑法吗?”
薛铮眸中翻起了隐隐的波澜,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铁剑。
“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问过你的意见,”年行舟略略垂下眼,杉林间细碎的阳光在她长睫上跳跃着,也似跳跃在他心上,“现在我问你,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修习?”
“我想。”少年清冽的嗓音此刻有些低哑,语气中带着涩然与紧张,“可是……你真的不会在意吗?”
她仍是垂着眼,“一个人的出身和血脉,并不是他自己能选择的……何况我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受尽压迫的渠山氏族民……”
薛铮心头五味杂陈,屏住呼吸,“你真这么想?”
“是,”她抬起头直视着他,轻轻说:“我选你,是认定你这个人,跟你的出身,跟你的血脉,没有任何关系。”
风拂过林间,他藏青色的衣袍翻飞着,身形越发显得挺拔修长,如同云杉一般静穆刚健,而那双紧紧锁着她的双眸中,渐渐升起喜悦和期冀令她唇角发软,心弦悄舒。
“我只想和你共修剑法,别的人我谁也不想要。”她低声说,眸光明亮而摄人,“我不想有遗憾。”
薛铮喉头滚动,上前两步,将她一把拉进怀里,低头紧贴着她的发丝。
他闭上双眼,沙哑道,“我也不想有遗憾。”
被困在少年炽热的胸怀里,听着他胸膛里急如擂鼓的心跳声,她亦缓缓合上双眸,轻轻环上他紧绷的肩背。
风过山林,寂静的雪岭上只闻松涛阵阵,远处雪落雾迷,茫茫无尽。
“天色不早了,趁着天晴快下山,再晚路就不好走了。”年行舟轻轻推着他,语声中带着笑意。
“好。”他道,然而更紧地拥住她,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薛铮!”轻斥声响起,少年明朗的笑声继而在林间轻轻荡开。
片刻后,他松开环抱她的双臂,随即朝她伸出手,“走吧。”
她唇角轻扬着,将手放入他掌心,他立刻紧紧握住。
阳光斜斜穿透林海,在雪地上投下携手而行的长长影子。
一直到岭下的客栈前,两人紧紧交握的双手方才放开。
稍事休息后,尹玉领着众人赶往海边的码头,上了龙骨大船,一路往天栩洲方向行去。
薛铮去看了底下船舱中的数名渠山氏人。
他们虽被牢牢地捆住,但没有一丝害怕软弱或是屈服的神情,反而像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般,磨牙噬血,目光阴桀而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