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伊恩对鱼腥味特别敏感,他随意搅动一下鱼汤,那种鱼类特有的海腥味就扑鼻而来,让他能看到海滩上被蛆虫啃得坑坑洼洼、鳞片腐烂的死鱼,这让他连汤里的配菜也无法吃下。
可旁边的学生们却吃得津津有味,鱼汤甫一端上桌,他们就迫不及待地舀起鱼汤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弄得汤水飞溅,满堂都是喝鱼汤的吸溜声,就连平日庄严肃穆的神父也暂时放下了仪态狼吞虎咽地嚼着鱼块、叼着贝肉、嗦着虾尾,还用餐包把盘里残余的鱼汤一滴不落地擦干净送入嘴中。这般风卷残云的景象仿佛不该出现在挂满圣像的饭堂里,而更像是猪圈里饿了许久的猪群争抢饲料。
鱼汤有这么好吃吗?
伊恩都怀疑自己的味觉和嗅觉是不是出问题了,他只能闻到鱼汤里那股死鱼曝晒多日的腥臭味。他舀起一点鱼汤放到嘴中,严重的腐败味让他忍不住吐了出来,在这股味道的冲击下,连旁边非鱼类的食物都变得难以下咽。
是自己盘里的鱼变质了?
嘴里的餐包再也嚼不下去了,伊恩目瞪口呆地看着所有人埋在汤盘里,脸上乱糟糟地糊满了奶色的汤汁,他们吃完自己的用例后,还虎视眈眈地瞧着尚未吃完的汤盘,尤其是伊恩几乎没怎么喝过的那盘,更是成了饿虎扑食的重点对象,伊恩哆嗦着连忙把鱼汤送给离自己身边距离最近的一位同学,那同学拿到鱼汤后,勺子也不拿了,直接端起来仰头大喝。
在战场般的用餐场景里,唯独两个人还保持着干净、从容,井然有序地进行着用餐的礼节。
亚度尼斯坐在主位,一如既往地优雅。他捻起汤匙,只舀起二分之一勺的鱼汤,避免中途汤汁滴落。喝汤时,他的头部始终抬着,嘴里不发出任何声响,半垂眼帘细细品味着菜肴,一切都是那么地赏心悦目。
哪怕是隔着纷纷攘攘的人群,亚度尼斯还是注意到了伊恩的目光,举起盛着葡萄酒的水晶杯向他露出温和的笑意。
伊恩不好意思地将眼神缩回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塞德里克上。
塞德里克坐姿永远端正,背部和椅子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他左手拿着专用于吃鱼的叉子,按住整条鱼,右手握到把鱼鳍取下,刀尖轻划,挑着鱼皮从头到尾剥离出来而不让鱼头和鱼尾脱离,将整片鱼肉从骨刺中取下放入干净的餐盘后再切成小块送入口中。
“不吃饭?”塞德里克轻放下刀叉,抬头看着餐包才啃了没几口的伊恩,语气淡淡,却有着不容置喙的责令。
“马上吃!”
就像上课开小差被老师抓住,伊恩立马因鱼汤而产生的不适感抛之脑后,专心对付着自己前面的餐食。
一盘焖羊肉被推到伊恩手边。
“吃不了鱼的话,羊肉应该可以吧。”塞德里克对伊恩说道。
塞德里克见他从就入座后就一直捧着那块巴掌大的面包,翻来覆去地吃,也没吃多少,心里暗叹伊恩在吃饭时总像个挑食又不听话的孩子。
慢条斯理地享用完正餐后,塞德里克用餐巾拭掉嘴上的油渍。他的嘴唇长而窄,常年是干燥的,仔细看能看到赭色唇纹。
如果被这样的嘴唇亲吻,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脑海中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个问题。
塞德里克的体温总是比自己高一点,亲的时候,会不会像是沙漠里穿行的旅人隔着面纱触碰炎炎热风,还是像烟草未熄灭时冒着零星火光的余烬落到指间?
伊恩开始浮想联翩,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些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后,他懊恼地拍了两下脑袋。
肯定是被那不知羞耻的尾巴带坏了!
……
自那晚之后,伊恩又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像是钟表上的时针拨到正确的位置,有条不紊的继续转动着。
天气还是迟迟未转暖,已经四月上旬了,本该万物复苏的春天却离奇地消失了。除了人工提供舒适环境的温室,外面的林木花卉竟无一抽出新芽,整个城市的绿意仅靠着那些常青植物维持着,但常青并不意味着不会落叶,只是落叶后,再无新叶生长。每过几个时日,环境越发萧索。
靠天吃饭的乡野农民早已对这反常的天气愁眉苦脸,温度不回升,土壤无法解冻,农作物也不能正常地播种生长,这是关系一户人家生计的头等大事。但养尊处优的上层阶级反应就迟钝了许多,从底层到上层的信息流通总需要翻山越岭跨越一道道屏障和鸿沟,直到宫廷里的达官贵族们频频无法享用到自己心仪的食物品种,姗姗来迟的危机感才催促着他们召集专家商量对策。
与此同时,多股民间势力正如雨后春笋般悄然兴起,其中传播的最为广泛的,是一个名为“复活之眼”的密教团。该教团以一种无人可知的隐蔽方式以极快的速度遍地扎根,宣称终极的末日将于春日死亡之际降临人间,届时世界将陷入永恒的凛冬,每个人会在这场空前的灾难里死去,无一例外,而伟大的古神将会复活忠诚于祂的信徒,赐予他们不死不灭的恩惠。
此外,还有诸如巫魔会、黑色兄弟会、太阳神殿教等一度以为铲除的异教端逐渐活跃在平民百姓之中,发生了诸多骇人听闻的事故。各地教会陆续注意到来势凶猛的异教端,兵荒马乱地对其进行大压,但效果甚微。
极端的天气、紧缺的粮食、复苏的巫术、革命的示威……春日的缺席打破了维持一个国家最为关键的秩序,暴乱、战争、饥荒与瘟疫高举着末日的旗帜,人心惶惶不可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