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披头盖脸砸过来的时候,应长乐正在拉弓对靶,那箭正中十环,此后应长乐再没有握过箭;路梨矜正在家里练习豫剧,唱到剧情高潮迭起处,被电话声打断,此后路梨矜再也没有唱过豫剧。
再见楚淮晏是在顾辞和顾温的葬礼上。
一场相见,争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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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辞与顾温死于一场大火,起因是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在住宅周围衣着暴露,被居民阻止且报警驱赶,而后自制燃油罐扔进他人围墙内,无差别纵火。
火灾发生在深夜,造成了顾辞和女儿顾温在内的四人死亡、多人重伤,不幸中之大幸是应谨言当天在京都有学术会议,幸免于难。
更绝望的是法律无法判定精神分裂病患有罪,日本的陪审团制度也让其定罪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命运以跌宕起伏的形式翻覆,应征它的不仁不义。
顾辞与顾温的体遗由专机运回国内,但即便是林故若家技艺最精湛的入殓师,也无法将两具相拥烧毁的尸体复原。
到生命的最后那一刻,顾辞竭力抱紧了女儿。
也因此缺失了告别流程中,与冰馆中逝者见最后一面的流程。
路梨矜枯坐在灵堂里,对着黑白相框里抱着宝宝微笑的顾辞无声流泪。
年幼孤苦、北上万里求学,成功后反哺福利院,不接受丈夫家人对自己视若亲妹的应谨言逼婚,果决离婚,只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同样受制于人,顾辞是那样好的人,一生里挑不出半分错处,为何会这样呢,凭什么命运翻覆不到那些恶人身上,要来为难她呢?
顾辞曾经送过路梨矜一朵永生花,叶片很大,颜色娇艳粉嫩,是她自己做的。
路梨矜对花卉了解不深,一开始以为是特殊品种,没想到会是玫瑰。
“这个是苦水玫瑰,是西北特有的一种玫瑰,生长在高寒地区,因为种植土壤主要是由弱碱性红土和富硒地下水组成,所以咀嚼新鲜花瓣儿时候能尝到一种咸涩的味道,以此为名。”
“西北也并不是寸草不生,人生也总能有转机。”
顾辞神采飞扬地介绍着故乡的种种,寓意极好的苦水玫瑰,送赠佳人一位。
她送花时路梨矜还未与楚淮晏和好,不夹杂任何利益,单纯是女孩子间的鼓励。
顾辞与应慎行的故事曾给到路梨矜微弱的信心,她以为应慎行能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况下娶到顾辞,相爱却无法长相守,也算不上什么悲剧。
起码顾辞带着女儿过得很好很好,他们仍相爱。
但没想过会是这样,这些年里应慎行在对抗一整个家族,他就快要成功了,可是呢?
曾经令人羡艳的故事无端落得这样的结局。
曲楚帮路梨矜把她加急空运过来的苦水玫瑰带进灵堂,应长乐盘腿坐太久,血液循环不畅,起身时摇摇欲坠得跌进曲楚怀里,她是少有外露情绪的小女孩,隐匿深情后,发出沉闷悲愤的咆哮,继而是放声恸哭。
路梨矜取下还沾着露水的花瓣,放进嘴里咀嚼,嗅起来是玫瑰的清香,入口后有种难言喻的苦涩。
闭上眼,呼啸穿过峡谷的狂风直击心口,西北荒原的漫天土色里,着红裙的顾辞在风中起舞。
应慎行坐在灵堂一隅雕刻石碑,顾辞没有直系亲属、福利院的院长算一个,但是她诸事缠身难离开当地,无法到场,道别仪式前能来的,都是这圈朋友。
他从午后刻到第二天破晓,不吃不喝,终于完工。
楚淮晏伸手拽他起身,路梨矜才泪眼婆娑地看清楚那块石碑上的刻字。
应慎行永失顾辞。
七个字,字字泣血,诉尽平生。
分开许久后,路梨矜与楚淮晏再一次同处一室,距离近到伸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却没人有除开悲伤外的的任何心思。
后来路梨矜总结,分开那几年他们真正打照面的三次,都在葬礼上。
甚至无限恐惧有见楚淮晏的机会,宁可永世别见。
直到顾辞的葬礼结束、下葬,应谨言都没有出现,路梨矜从迟钝的神经中抽出某一条来,试图去联络她,未果。
而后收到应慎行的消息:[让言言静静吧,她需要时间。]
路梨矜回:[嗯,我怕她出事。]
根本就不是应谨言的错,但她是个挺敏感的人,当初顾辞为她执意同应慎行离婚,应谨言就介怀了许久,现在会不会觉得顾辞因她而死呢?路梨矜给不出答案,知道她安好就足够了。
对挚友的猝然离世全无准备,路梨矜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接受现实,在通宵达旦近三天后,终于靠着安眠药得到八个小时好眠。
醒来时刚刚五点,昨夜似是下过场大雨,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院落里草木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路梨矜面墙而立,她追随着蜗牛爬过后留下的弯曲涎液,来找寻蜗牛的所在。
日光让它们变得闪亮,她从墙角看起,再到仰头,看到墙顶处,一只蜗牛的壳。
路梨矜踮脚、展臂,勉强够到它,能轻易从墙上取下的那刻,她就知道壳里面是空的了。
什么都留不住,甚至抓不到只想要的蜗牛。
路梨矜打小就为自己规划了曲艺演员的道路,因此她不能行差踏错、不能踩到红线致使让自己声名扫地,自十九岁拿到驾照起,意外违章停车和违规掉头都寥寥无几。
但今天仿佛是失了神,车一路开出帝都,特意没有上高速。
前往燕北的路上还下着大雨,道路开阔,路边无人,路梨矜靠道边行驶,故意让车胎溅起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