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着顶奇怪的圆帽,要掉不掉的,露着大半截胳膊,背着奇怪的大布包,手上裹着更奇怪的东西,胸口起伏,半张着嘴巴,很放松,又十分痛苦地喘息。
姜竹想,他听到的吸气声和奇怪的声音就来自这里。
果然,那人撑着地面的手又按断了一节细小的枯枝,发出轻微的“咔”声。
穿林的细风吹过,摇动头顶的竹叶,遮在他脸上的阴影被风吹漏出一块缝隙来,如柱的光波穿过竹叶的网照到对方的脸上,随风飞快地划过,从眉眼到鼻尖,又滑到眼角,忽得,照出一个闪耀的光点,又没了。
姜竹呆在原地。
忽然,对方的眼睛朝他这边转过来。
姜竹猝不及防和对方撞上了视线。
他下意识后挪了半步,终究是踩着了刚刚特意躲闪的笋,发出咔嚓和吱扭声。
那人看见了他。
姜竹不知怎么脸却忽然红了。
他窘迫地在原地踟蹰了半个呼吸,背着筐,走向那“发光”的怪人。
走近了,姜竹确定,他看到的“亮斑”果然是这人脸上的一滴水,只是不清楚是汗水还是泪水,这么一会儿,已经从水珠变成了一点儿痕迹。
也看清了这人裸露的胳膊、脖颈和五官。
白皙,俊朗,仪表堂堂,眉眼勾人,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少爷。
绝不是他们姜家村会出现的人,他去县里看舅舅,都没见过这样精养的少爷。
姜竹隔着两步和小溪盯着他和他被卡在石头间,极其不自然的右腿。
石头和周围的土毫无破坏痕迹,从石头上的水痕苔藓看,少说有十数年没挪过窝,如果没记错,姜竹想,他以前在这边砍竹子挖笋还在这块儿石头上坐过。
可是,这样的石头是怎么把对方腿卡到下面去的?
还那么严丝合缝?
这是谁?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青越倒了大霉。
人生第一次徒步,精挑细选,选了个风景宜人的好地方。
不想遇上了局部泥石流。
跑都没来得及。
被泥石流吞没的时候,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他该留封遗书的。
可是如果写了遗书,他爸,他妈,他妹妹,是不是会认为他想自杀?
才刚刚辞职回家照顾亲孙子的阿姨肯定也会内疚自责吧?
理性而言,他只是有死的可能性,谁出门徒步会写遗书呢?
感性而言,他是该留封遗书的,至少,不见面也能有个文字形式的正式道别。
他没什么大用的一生,就这么短暂而并不光荣地结束了。
失去意识前,沈青越想,早知道还不如去滑雪。
雪崩总比泥石流来得浪漫一点儿。
再次清醒时,沈青越是被疼醒的。
整条右腿都在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