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梦琳还在源源不断地说着法外狂徒的报复手段,病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两个人停止了谈话,以惊人的同步率站了起来。
“病人的各项指标都稳定下来了,”医生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天籁,“你们可以进去探视了。”
两人小心翼翼地打开门,走过卫生间的那个转角,郑墨阳的惨况映入眼帘:四肢有一半打了石膏吊起来,好像整个人变成了牵线木偶。全身上下只剩下眼珠可以自由活动,此刻正精准地捕捉着冯诺一的一举一动。
冯诺一在这样的视线下坐到床边,小声地问他:“感觉怎么样?”
郑墨阳的眼睛盯着他头上的纱布:“你受伤了。”
“缝了三针,”冯诺一说,“反正不是你这个肋骨骨折、肺脏损伤、髋关节脱位、主动脉破裂的患者该操心的事。”
姚梦琳觉得自己仿佛学会了隐身术,在场两个人的视线可以直接穿过她,于是咳了一声说:“幸好已经脱离危险了。”
郑墨阳的眼珠转到了她的方向,语气立刻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口吻:“我母亲还不知道这件事吧。”
姚梦琳翻了个白眼:“没有。你还记得进手术室之前的事吗?你用人身安全威胁我不准告诉阿姨,好像你这个木乃伊还有能力攻击我似的。”
“那就好,”郑墨阳说,“等我的肋骨长好了再告诉她。”
“随你吧,”姚梦琳说,“你的家庭内部矛盾不关我事。”
然后她就识趣地拎着包走了,这算是他们认识以来为数不多的几段温和的对话。
老友走了,郑墨阳的注意力又回到了床边的人身上。“你看起来很累,”他说,“回去睡一会儿吧。”
冯诺一拍了拍床铺边缘:“我可以趴在这里睡,握着你的手,就像电视剧里一样。”
“算了吧,”郑墨阳说,“你脊柱侧弯还腰间盘突出,在椅子上睡一夜会痛死的。”
“那我叫护士帮忙加个陪床好了,”冯诺一不服气地说,“你少担心我的睡眠了,好好休息吧。”
“我休息的很够,”郑墨阳说,“我睡了三天了。”
冯诺一为他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感到宽慰,同时又有点心酸。最后他还是在陪床上睡着了,本来以为这种折叠床会很难受的,没想到闭眼的那一秒就被打进了睡眠,也许真是太累了。
等他迷迷糊糊地翻身,因为差点摔下床而惊醒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他揉着头发从床上坐起来,还为梦里踏空的失重感而心有余悸。在意识到自己身处医院的那一秒,他猛地看向病床,看到郑墨阳闭着眼睛,呼吸平稳,长出了一口气。
他去病房附带的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郑墨阳已经醒了。他们两个现在恢复了足够的精力,可以谈一谈这段长达十年的记忆了。
冯诺一拧干了头发,重新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心不让掉下的水滴浸湿床单。
“你,”他战术性地清了清嗓子,“看到那个网页了。”
“看到了,”郑墨阳说,然后顿了顿,用一种低声下气的口吻问,“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冯诺一扭头对上病人的视线,看到对方眼中的试探和忐忑,有些好笑地摇摇头:“我没有生过你的气。”
似乎是不敢相信,郑墨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怎么可能,我间接把你害死了。”
“但那是另一个时间线上的你,”冯诺一摊开手,“这个时间线的你什么都没做过,我无从恨起。”
“那为什么?”郑墨阳深深地注视着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
冯诺一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择偶标准。”
郑墨阳没懂这里面的逻辑:“什么?”
“有些人希望自己的另一半聪明,有些人希望性格温和,有些人希望好看,”他说,“我觉得这些都是次要条件,最重要的是,对方应该遵纪守法。”
病床上的人沉默良久,说:“好吧,我明白了。”然后,他又试图动摇对方的择偶标准:“谁说观念不同就不能在一起。”
冯诺一无奈地扶额:“一个人认为婚姻是搭伙过日子,一个人认为婚姻需要真爱,这叫观念不同。你可是亲口跟我说过杀人很环保,这不是观念不同,这是反社会反人类。”
郑墨阳补救道:“我也没有那么热衷于保护环境……”
“天哪。”冯诺一捂住眼睛,觉得对方无可救药了。
“而且,”郑墨阳用那种深情款款的语调说,“你可以在我身边看着我,确保我一辈子不滑向反社会的边缘。”
“我一辈子看着你?凭什么啊?”
病床上的人开始露出那种受伤的目光了,配上胸前裹着的纱布和吊起的四肢,杀伤力格外强,让冯诺一觉得自己像个始乱终弃的混蛋。
“我觉得很难相信你,”他不自觉地放软了语气,“在那一年里,你给我的印象和你实际的样子相差太远了,这种信任丢失了就很难找回来。”
“我骗过很多人,”郑墨阳说,“但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假话,哪怕我不记得十年前的事,我也能保证这一点。”
冯诺一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十年前的记忆一点一点翻涌而起。他可以不信,但他愿意相信。
良久之后,他说:“好吧。”
郑墨阳用商人的敏锐穷追猛打:“你的意思是你答应一直陪在我身边了。”
你能对一个刚为了你肋骨骨折、肺脏损伤、髋关节脱位、主动脉破裂的人说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