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星因他的话,回想起来是有这么一段记忆。
起初,安庆私盐贩子因地盘之争险些被灭,是原身父亲救了他们,私下里派兵支援实则也是控制。考虑日后还要私下里向金贼购买盐引,只好避着人,面上谁也不知那帮人和义军有关。
萧六不知这里面的从属关系也正常。只是,他去抢盐作甚?
她双手虚扶,示意他起身,“你手下的人,可在萧六的人面前暴露身份?”
白束只得站起来,拱手道:“未经少主认可,属下只吩咐人盯紧他们动向。索性贩子们常年在道上,见多识广,只让出了三成盐引,属下派人找了安定牙行的老板出面,使了银子给他们赎了身。”
陆南星颔首,“白大哥办事一向妥帖。十里坡距离宁州城多远?”
“大概二十里的脚程,快马一个时辰可到。”白束见她正在思索,又道:“现今,私盐贩子要仰仗咱们供给粮食,很是听话。现库内存有二十盐引的量,天富盐场那边虽说被金贼控制,利用私盐贩子的身份,用银子买通仍旧不成问题。从温州那边过来,官道居多,道路还算通顺。不知少主有何吩咐?”
陆南星知晓一盐引是四百斤,这还是仰仗于前世舅舅经常带着她会见广州各行当的老板,攀谈起来各行各业有利可图的消息里得知的。那时朝廷内有权奸把持朝政,外存藩镇拥兵自重,盐引本由朝廷把持,却早已成为贪官中饱私囊获利的手法,细想来与此时并无两样。
各朝各代将亡之时,总是惊人的相似。
她随即颔首,“先秘密派人弄十盐引藏在十里坡。”这地方距离宁州城和大营有段距离,又相距不远,真是个好地方。
“十里坡?”白束神色肃了肃,旋即低头应喏。他心中不明,这可是千金难换的盐引,竟然放在萧六的手下。
陆南星瞧见方才他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便笑道:“此人与我有大用处。你且放心,他虽不易驾驭,但我有分寸。盐引一事,你放心告诉他这个安排,他自然会来找我。”
白束听到属下汇报了这几日发生的事后,对这位少主又生出了更多的敬重之心,见她这般安排虽不知这批盐引的用途,但在心里已然对她有了更多的信任,便道:“属下观察萧六对他身边的几个弟兄很讲情义,他们当初都在一个村子里长大,看起来都各有本领。那日从普会寺运下的粮食,还有一部分也运往了十里坡。”
陆南星哼了声,“偷粮当日我听到他们的人说抢了五船粮食,后来萧六只肯承认两船。此人胸有城府之严,心有山川之险,先攒着日后逮着机会一起清算。如今,陆家军的叔伯们我暂时无法接触,总要待我做出些成绩来,才有资格游说他们信任我。白大哥,你是我能信任的为数不多的人里,最为得力的。现在是最难的时候,为了父亲的遗愿,还有跟随他老人家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再难我都会坚持下去,请你帮我!”
白束见她诚恳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一瞬间,仿佛追随陆帅时的踏实感又回来了,他极力遏制着心潮澎湃,拱手道:“不管艰难险阻,属下势必会追随在少主身侧,以报答先帅知遇之恩和少主的提携!”
陆南星见他仍旧面无表情,这也是一名合格的情报人应具备的能力,只是微微颤抖的手臂说明了一切,故意调侃道:“我又没让你表忠心。这几日,派人盯着阎少康的人有没有和粮店来往,说不定我又能抓住他一个小辫子揪上一揪,也让咱们阎大帅烦上一烦。”
白束见她站在身侧微微转头朝向自己,耳边传来她刻意压低的声音,柔和之中带着诙谐……他感到面上似有火烧,又不敢转头对视,只匆忙垂眸躬身应是,又将金贼攻破江北行省的动向说了说,都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的。
陆南星拉开了正堂的门,分别拍了拍坐在台阶上两个侍女的肩膀,随后又锤了锤自己有些酸疼的腰身,径直走向庭院。
仲春时节的白玉兰树,终于在天气稍暖了几日悄然盛开了。她就着廊下两盏风灯微弱的光,寻着芬芳馥郁的香气走至木栅旁的玉兰花前,瞧着四周无人这才放肆地伸了一个懒腰。
春夜里微凉的空气使得花的香气都清凛了几分,陆南星用力嗅了几下,将原本疲惫的感觉驱散了许多。
脑中盘算着诸多交代下去的事:
普会寺粮仓整修还未验收;
周娘子那边开工情况,还未去看;
沈姑娘负责登记户籍,尚不知能否顺利进行;
接下来和五姓家族谈判,如何才能最大化地各取所需;
最重要的,阎兴邦那边她要怎样游说,才能顺利按照计划进行。前头两件事,完全是于他有益。可接下来的事,就没那么容易获得他的首肯了。更何况,自己这几日动静这般大,和原身的行为有着天壤之别。
别说阎兴邦了,兴许就连林氏也对她有了怀疑。可那又怎样?她就是要瞬息万变,让敌人摸不着脉络。只要阎兴邦一日没有当众承认退了婚事,她就不能安枕无忧。
许招娣端着刚烧开的水出了西厢房的门,就看见自家姑娘在院子里踱步。
这几日,她不思饭食,一件事解决了,又来了一件事,好像总也忙不完。这与穷苦人家幻想着大户人家小姐整日里吃了山珍海味,绣绣花看看书便是一日,完全不同。
她走进屋内看到阿硕身子僵硬地为姑娘铺床,赶忙将盆放在架子上,一把将锦被抢了过来,“阿硕姐,这些活计我瞧也瞧会了,你好好把伤养好了,也能多帮帮姑娘。”她指了指外头,“我瞧着姑娘心事重重,方才的面都没吃。这样下去,身体可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