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楚蓝目光凝重,他沉思片刻道:“只要我出手,就没有什么保大保小的狗屁选择。我不要你的命,我就一个条件,别院里的两个人交给我来处置。”
“这不行。”薛照不假思索地拒绝。
裴楚蓝瞬间眉头拧紧:“凭什么不行!他们关你什么事,关萧约什么事?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小事上和我过不去,就为了显得你们普渡众生大慈大悲?仁义道德那一套说得顺嘴,还真心信奉起来了?油盐不进,死到临头还不松口,这就是你们求人的态度?真把自己当成陈国的主宰了,有皇室血统的不止萧约一个!”
现在变成裴楚蓝使用威胁的手段了,用萧约的命。
“我知道,栖梧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我愿意答应你的所有条件,唯独除了这一桩。”薛照仰头看着裴楚蓝,“不是为了仁义道德,而是国之法度。”
裴楚蓝眉头紧皱不解其意。
“国有法度,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论罪行罚,不过逾不疏漏。法度刑罚是国之公器,维护国家公义,上至皇帝,下至贩夫走卒,都不可擅用私刑。这是国家的尊严和纲纪,是栖梧想让天下大同大道至公的必经之路。他见过这样的世道,想要亲手塑造如此盛世,这是他的夙愿和抱负。栖梧是我的妻,他的命我要救;同时他也是我的君王,他的命令我要誓死拥护。裴楚蓝,我们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来不及讨价还价谈条件了,你有一颗医者仁心,暂时抛开是非恩怨救人吧!我求你救我妻性命,我求你!”
闻言裴楚蓝怔了怔,然后冷笑:“医者仁心?少拿世俗的高帽压我,我从来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便铁了心不救又能怎样?你们夫妻总有许多道理可说,既不能动用私刑,我见死不救也没犯律法,你能拿我如何?我的条件很简单,把那两个人交给我,否则……全天下除了我,你还能找到谁来救你的妻儿?”
话音刚落,一道既冷且短的男声响起。
“我能。”
裴楚蓝瞬间双眼有了亮光,他猛地转头:“小青!你这些天去哪了,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小兔崽子,让我这几天吃不下睡不好……”
裴楚蓝激动地奔向裴青,后者却伸手阻止他上前。
裴青另一手握着一只瓷瓶:“想知道我这些天去哪了吗?”
裴楚蓝顿时生出不好的预感:“小青……”
“裴楚蓝,你是救死扶伤的神医。我们初见时,你说医者永远不会见死不救,即便对方是穷凶极恶之徒,在你眼中也只是病患,然后你救了我。”裴青将瓷瓶送到嘴边,“裴楚蓝,今日无论如何你得出手,救萧约还是救我,你自己选。”
裴楚蓝死死地盯着裴青手中的小瓷瓶,身体竟不由自主地发抖了:“这是……不,不会……”
裴青点头:“这几日,我一直在治疗别院里的两个疯子。裴楚蓝,虽然我从不承认是你的徒弟,但我的医术并没给你丢人。”
裴楚蓝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干净,他急道:“小青!别乱来!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薛照!你看好小青,他要是有什么差错,我管剖不管缝!小青,你乖乖的……”
裴青对薛照使了个眼神:“还不带他进去救人?”
薛照错愕了片刻,对裴青投以感激的目光:“今日恩情,来日必报!”
“我马上去给萧约接生!”裴楚蓝拔腿便往潜用殿里跑,余光扫见薛照大步冲到自己面前,吼得嗓子都劈了,“你进去有什么用?开膛破肚还能活命就得做好消毒,你知道什么是消毒吗?!”
薛照斩钉截铁:“我知道!栖梧在最危险的时候,我必须陪在他身边!”
裴楚蓝诧异:“你知道?”
“我知道,栖梧跟我说过很多事,这一件也包括在其中。”薛照道。
萧约平日表现得豁达,对怀孕之事接受良好,可只有薛照知道,他有多少次夜半惊醒坐起,抱着自己的肚子,脸上的神色有多茫然无措,要缓多久才能挤出笑来,说没事,只是孩子们在舒展手脚,动作大了些。
其实是他生生从梦里吓得醒了过来。
萧约孕期做过很多次噩梦,薛照问了许多遍以后,他终于说:“我是个男人,肚子却一日一日地大起来,但一想到是我和你的孩子,便不觉得奇怪了……虽然怀孕之后身体发生改变,我是可以顺产的,但我总觉得不安……薛照,如果真到必须剖腹的时候,无论是否成功,都要善待裴楚蓝。当皇帝不需要天赋,但神医不是谁都能做的……”
薛照一向唯萧约之命是从,但这一次,他做不到宽仁。
“我要栖梧安然无恙,否则,你们师徒都要……”薛照攥着裴楚蓝领口放狠话突然停了下来,他说不出“陪葬”二字,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砸,他深吸一口气,“栖梧会是个好皇帝,一定要救他!”
两相对视,裴楚蓝看着薛照泪水泛滥的猩红眼眸,心头一窒,突然想到师父临终之时的嘱托——
“我护的不仅是心爱之人的女儿,更是陈国亿万百姓仰赖的未来君主。药王谷世代忠君护国,其实爱的是大众生民……医者若不敬生,又如何与天命相争扭转死生?若果然爱敬芸芸众生,个人之生死又何足挂怀?楚蓝,你已经出师了,药王谷有你继承,为师死而无憾……”
薛照见裴楚蓝出神,急道:“你答应了裴青,绝不能反悔!快去救栖梧!”
裴楚蓝闻声从回忆里抽回思绪,他手背重重抹了一下眼睛:“催什么催!头胎生一天一夜的都有,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就这么急着当爹!”
裴楚蓝关上殿门,在盛了药液的银盆中反复盥手,然后套上一层罩衫,又戴上面罩,目光指点薛照重复他的步骤:“把眼泪憋回去,别落进你老婆肚子里,有个什么差错砸的是我药王谷的牌子!拿上剪子,一会我把孩子从肚里挖出来,你便剪去脐带……”
薛照这才闻到殿内弥散着一种说不出的浓重药味,原来裴楚蓝早就准备好了,他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薛照快速重复裴楚蓝所谓的“消毒”步骤,心跳得很慌,但行动镇静有序。
萧约从前跟薛照提过自己原本时代的许多新奇事物,包括药王谷出神入化的医术,在那个时代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寻常百姓都可以得到良医诊治。但怕薛照越了解越追问越担心所以并未详述,只说药王谷历经数代精进,剖腹取子已经驾轻就熟……也是因此,薛照才能在薛昭面前保持最后的理智。
如今身处产房,薛照看着裴楚蓝执刀在萧约下腹划开一道口子,霎时血液就由点成片,很快满目都是红色……
在这一瞬间,薛照想到很多——
与萧约初见时,自己所穿的红衣。
互取所需时,碾着伤口取给他制香的鲜血。
重伤醒来见他为自己冲喜所着的成婚红衣。
两心相悦正式补上大婚的满城喜庆……
萧约喜欢薛照穿红色,说是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好看就一辈子穿给他看,就算到两人都白发苍苍的时候,薛照也要做萧约眼里最好看的人。
萧约总说薛照是世上最好看的人,可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满眼都是他。
“待栖梧养好身子,你也给我划一刀,不,两刀。”薛照突然道。
裴楚蓝疑惑不解:“为什么?”
“怀胎数月,一朝生产,期间的苦痛,我不能一一分担,但也不能让他全然独自承受。栖梧生产之后必得好生将养,我得寸步不离地在旁照顾,所以得等他休养好之后……”
“呵呵,你老婆生孩子挨一刀,你也得陪着,你还考虑得挺周全,轮着班地养伤……”裴楚蓝听得直翻白眼,捧了一个孩子塞到薛照怀里,又提出来另一个,拍打脚底让孩子哭出声来,“本来当牛做马伺候人就烦,还得听傻小子表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