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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第1页)

裴楚蓝一个踉跄,看着药丸脱手,在地上滚了一段,随后落进楼板的夹缝里。

“天意啊。”裴楚蓝喃喃,在衣摆上擦了擦手。

破故纸纹样的衣裳早都收起了,如今裴楚蓝身穿月白色素衣,淡蓝的衣袂格外超逸出尘,倒是真衬得他像谪仙人了。

“什么天意!我只认天命!你这是逆天而行,胡作非为!你怎敢把这种事加到栖梧身上?”齐咎怀怒气难平,他指着裴楚蓝道,“若是栖梧有什么差错,你怎么对得起陛下重托!即便陛下饶恕,我也要和你拼命!”

裴楚蓝神色淡然,不急不徐道:“我就是为了燕家才这么做,要不然你以为我乐意拉媒保纤?至于你,你该谢我才对。”

齐咎怀凝目皱眉:“什么意思?”

“萧约可堪托付。在宜县时,他不以小倌卑贱而轻视其命,可以看出他善良;能迅速分析案情,三言两语助人脱困,说明他有急智。消寒会上,我试探他是否愿意为了手足冒险,结果他确实能舍身。一个人,若是连亲人都不珍重,又能指望他什么?所以,他也算过关。”

“光有善良和急智还不够,重亲情可以是好处也可能是坏处,所以我持续观望。”

“直到前些日子,梅雪臣为潜州百姓伸张正义,萧约分明可以置身事外,却忧心如焚,哀民之哀。这是他骨子里天生的仁义。”

裴楚蓝长舒一口气:“权力犹如猛兽,若无仁义为牢笼,加以束缚,后果不堪设想。”

“既如此,为何你还将栖梧置于如此地步?”齐咎怀听裴楚蓝心有成算,情绪平复许多,但仍是对其所作所为难以接受。

“如今,我已瞧准了萧约,所以绝不可再让他从我视线中逃脱。我得一直盯紧他,直到事了。”裴楚蓝道,“老萧头冥顽不灵,有他撺掇,恐怕我们还要和萧家玩上许多年捉迷藏。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梁王已经蠢蠢欲动,若不是薛照突然重伤,他无人可信可用,早就发起战事。形势不待人,得赶紧把萧家逼到无路可走,只剩我们谋划的那条才行。”

齐咎怀神情严肃:“这条路不好走,你要多加小心,尤其警惕梁王是否派人跟踪窥听。梁王如今自视甚高,妄想蚍蜉撼树,虽然我国不怕与梁开战,但为免生灵涂炭,能不打仗尽量还是和平解决的好。”

裴楚蓝点头:“梁王以为捏住了我的软肋,能让我投鼠忌器,他太自负了……我让梁王不许派人监视,他明着答应,背地里还是粘了尾巴在我身后,但我是谁,处理几个小喽啰还不简单?你放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轮不到梁王做黄雀。不过,今日一别,春闱之前都不要再见了。梁国朝廷需要整治,你好生备考。”

齐咎怀让他放心:“我有把握。”

裴楚蓝又道:“我促成冲喜,是情势所迫。当日陈国探子已经找到萧家所在,幸而薛照救护才没酿成大祸,但也因此,使萧家脱离了薛照的禁锢。老萧头执意要走,我凭一己之力很难拦住,于是就想到借梁王之力,将萧家困在奉安——以后再怪我之前,先想想自己到底是哪一头的。”

裴楚蓝看着齐咎怀道:“你学问高,治大事也如烹小鲜,但有时候太过迂腐了,太讲究仁义道德。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一时的荣辱算什么?嫁人就丢脸了?那我岂不是该去自挂东南枝?大丈夫能屈能伸,能上能下……反正,事急从权,我想,日后萧约知道真相,也未必会怪我折辱了他。”

齐咎怀听到这里,自知无颜再指摘裴楚蓝,只是摇着头感叹:“何至于此……若是你事发之时就与我商议,或许还有更周全的法子?”

裴楚蓝摇头:“我这样做,也不全是为了留住萧家。”

“还为何故?”

“萧约与薛照的牵扯匪浅。”裴楚蓝目光投出窗外,凝望着虚空,“我看得出来。那种目光、神色,是骗不了人的。我看过太多情种了,太明白情字误人。用无忧怖洗去萧约记忆,相当于是给他一次反悔重来的机会。若是他与薛照的缘分就此断绝,说明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一切就按照计划原样进行。若是……”

齐咎怀神色凝重:“若是栖梧与薛照藕断丝连呢?”

裴楚蓝:“那就真是天意了。事情会复杂许多,我们后面的盘算必然是绕不开薛照了。不过,未来到底何去何从,还要再冷眼静观才能知道——若是薛照才具品行配得上萧约,那就算我积德行善,阴差阳错促成这桩姻缘。若是不配——”

裴楚蓝眼中现出杀意:“我向来敢作敢当。你怪我折辱萧约,若是薛照果然不堪,那我就亲手替萧约抹去这份屈辱。小兔崽子是当世用毒第一,我也不比他差多少……”

靖宁侯府。

府外一切如常,冷静寂寥。甚至因为数日闭门,阶下都积了一层雪。但府内却一片喜红,檐下廊角都挂遍了红绸,还摆了许多盆凌冬盛放的应季鲜花。

连一两身上,韩姨都给它挂了个大红绣球。

韩姨搂着小狗,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烦忧。

高人指点,薛照重伤离魂,必须与命格契合之人尽快成婚才能活命。因为要借和合之气调养病体,所以新娘子入府之后,旁人不可轻易接触,需让夫妻独处三日,才可见人。

因此,梁王本想观礼,却不得不打道回宫。恰巧这时,四子冯燎请旨进宫拜见,说是有礼物献上,为父王庆贺新春。梁王倒是好奇,老四有什么稀奇礼物非得亲自送进宫。

花轿到侯府,因为梁王的吩咐,韩姨也只能将引路到新房,便转身退后,不能再往里进了。

目送身着喜服的背影,韩姨心想,新娘子倒是高挑,不知道盖头底下到底长什么样?是哪家的姑娘?高人对梁王秘言,旁人是不知道详细的。不过,无论是谁,总归不能是萧公子。

真是可惜,这么多年来,少爷待人冷淡疏离,萧公子还是他头一个如此上心的。

韩姨是薛家的嬷嬷,于薛照是主仆关系,但同时她也是看着薛照长大的,情分上简直就像是母子。

这孩子太苦了,从他还在襁褓中就开始受苦,爹娘早亡,梁王给他权势,但也让他出生入死,得罪了无数的人,还落个甩不掉的坏名声……好不容易遇上萧公子,时不时有点笑模样,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看着像是个少年了,又发生这样的事……

韩姨不知道萧约去了哪,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为什么少爷伤成这样,也不见他露面……短短几天工夫,小薛少爷也走了,萧公子也不见人影,家里比从前更冷清。就算四处张灯结彩,看着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韩姨心里多少有些抱怨,心道少爷待萧公子极好,萧公子未免也有些太薄情寡义了。

韩姨擦了擦泪,回到自己屋里,坐在窗边看向灯火通明的新房。事已至此,希望冲喜真的有用,新入门的少夫人能带给少爷喜气,让他赶快好起来吧。

可少爷醒来,会喜欢人家吗?听接亲的太监说,新夫人也是口不能言,不过却是先天的疾病所致。少爷性子稳重,正应当配个活泼的伴儿,新夫人不会说话,夫妻相处会不会太过沉闷?已经娶了妻,要是和萧公子有什么误会,想再续前缘又该怎么办呢?

韩姨满心忧愁地看着一两,一两当然不会解答她的疑虑,小狗只想往新房冲。韩姨给它喂粮,一两一口不吃还是冲着新房汪汪直叫。

韩姨拍拍小狗脑袋,目光警告,要是再叫,让府外梁王的人听见了,小命可就要不保。眼下主子还在昏迷,没人护得住你。一两还是吠个不停,扭着身子想跑。

萧约听着不远处的狗叫,脑子里满是狗仗人势、恶犬伤人的画面。

薛照管着缉事厂,职责便是监察四方追凶问案,免不了用些非常手段缉查审讯。听说,从来没有进了缉事厂还囫囵出来的人,就连二公子冯灼的大舅子也不能免。他这样的人,养的狗也一定是爪牙凌厉,一口下去能咬掉人半个脑袋的恶犬。

萧约怀着忐忑的心情,迈入新房,才一进门竟闻到一股勾魂摄魄的异香。

“好香!”萧约一把扯掉盖头,心里的紧张不安霎时一扫而空,他循着香气,快步来到床前,讶异地发现香味竟然是从阖眼昏睡的薛照身上散发出来的。

“死太监竟然这么香?”

萧约凑近,仔细看着薛照淡无血色的脸,憔悴如纸冷白如雪,但骨相是实打实的好,重伤之中也撑起了五官皮相,不至于太显病容。可以想象,健康正常时,薛照该有多好看。

萧约被香味深深吸引,忍不住凑得更近,试图找出香味的具体来源。萧约心想,死太监害得自家鸡犬不宁,要是他咽气了,自己作为未亡人,有权处置他的遗体吧?他也有这么高大,得炼出多少香啊?一辈子也用不完吧?

好香啊,这辈子都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

萧约馋得快滴口水,心想这是因祸得福,制出绝妙的香水,给妹妹也闻闻,说不定能多少开解妹妹的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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