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楚蓝明白薛照的意思——
若能治好萧约,便是一家四口团圆和美,天下太平。
若是萧约再也醒不过来……
裴楚蓝垂首出了潜用殿,转进另一间宫室,颓然道:“小青,药王谷的牌子算是砸在我手里了。”
裴青从摇篮旁抬头,不知方才在想什么,竟然没在第一时间察觉裴楚蓝来到自己身后。
“还是没醒?”
听着裴楚蓝唉声叹气,裴青没回头,垂眸看着两个小小襁褓里熟睡的婴儿:“我本来很羡慕,萧约和薛照之间从来没有别人,可如今……”
裴楚蓝心里忧急,但还是察觉到了裴青情绪的异常,手搭在他肩上:“小青,在我心里你是独一无二的,我们之间也从来都没有别——”
裴青转身,反握住裴楚蓝发凉的手,目光落在他鬓角:“外面还在下雪。”
裴楚蓝心里着火,从雪里走过来也没觉得冷,这会儿由着裴青给自己暖手,点头道:“是的,宫殿里温暖得像春天一样,但外面雪下个不停,天都灰蒙蒙的……要是萧约一直不醒,陈国的天……怎么会发生这种事?皇帝至今没露面……老头子应该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事到如今我心里也没底了。”
裴青看着裴楚蓝干燥起皮的嘴唇一张一合,别家的生离死别没太听进去,他伸手摸了摸裴楚蓝的嘴唇,缓缓移到鬓边,然后沾着那点凉意小心描摹他的眉眼:“是啊,殿内是温暖的,雪很快就化了……裴楚蓝,我想和你白头到老。”
裴楚蓝怔了怔,侧脸贴上裴青掌心:“会的,小青,老死在你怀里才算我寿终正寝。”
失而复得格外珍惜,从前说不出口的情话如今再自然不过。
“好。”裴青微笑,舒出一口气,起身道,“我们一道再去看看,就算谷主束手无策,还有谷主夫人,谁让我青出于蓝呢。”
裴楚蓝总觉得小青这次回来有些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奇怪,事发突然头脑太乱,他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些,但好像还是一团乱麻,他点头:“好,我们一起想疗法……”
这一想七天就过去了,裴楚蓝把能用的药都用了个遍,能扎的穴位也都扎了,但药石无灵。裴青提出以毒攻毒,可萧约本身也没中毒,虽是剖腹取子,但出血都很少,说不清为什么就是昏迷不醒。萧约脸上已经全无血色,只有心口微微的起伏和温热证明他还有一口气。
但也只有一口气了。
皇帝依旧没露面,裴楚蓝去行宫只瞧见黄芳似在悄悄准备什么仪式,登时心里便凉了大半不指望皇帝了,转头回宫,正要进潜用殿,抬头看见薛照立在门口。
“你……是萧约他?”裴楚蓝心头一紧,急忙上前。
萧约昏迷了多久,薛照就寸步不离在他身边守了多久,如今主动开了门,竟有些畏光,抬手遮挡天光雪色,险些站立不住瘫倒下去。
循着香味终于找到路回皇宫的萧约急忙伸手,想扶住爱人,却穿身而过扑了个空,只见裴楚蓝搀住薛照,叹息“何苦”。
“我知道你是从哪回来。”薛照用力推开裴楚蓝,站起身来踉跄走进雪中,“孩子在哪?”
裴楚蓝忙道:“就算皇帝不对,你也不能迁怒于孩子,他们还小!”
孩子们的哭声恰好响起,女孩男孩哭得此起彼伏。
薛照先是循着哭声看了一眼,又转头看裴楚蓝。
数日的等待已经让薛照虚弱至极,他满是血丝的双眼看着裴楚蓝:“那是我和萧约的孩子。”
裴楚蓝一拍脑门:“是我想差了,我还以为你要用孩子威胁皇帝……”
薛照没说话,继续往两个孩子所在的宫殿去,裴楚蓝这时候才惊觉他走过的雪地里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裴楚蓝急忙上前拦住薛照,见他腹部完全被血濡湿了,伤口不知有多长多深。
“你不要命了!这么多天不眠不休,你还——”裴楚蓝大吼,见薛照这样不死不活的模样又觉得辛酸,手背抹了抹眼睛,温缓了语气道,“你还知道要看孩子……你是当父亲的人了,你有女儿和儿子了……从他们生下来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看过他们,他们可是你和萧约的孩子,是萧约的亲生骨肉。为了他们,你也不能这么对自己。”
“若不是为了他们,这一刀就不是下在这了。我说过,我和萧约同命,他的伤痛我也要同担。”薛照一手按着伤处,一手拂开裴楚蓝,“裴楚蓝,我不用你替我做什么了,我会自己去找萧约——在那之前,我要再看一眼两个孩子,到时候才好告诉他,孩子到底是像我多一些,还是更像他。”
裴楚蓝:“萧约一定不愿意你为他殉情!”
“可是我偏要和他在一起,就当是我抗旨吧,正是死罪。”薛照满是鲜血的手按上自己心口,“有挂碍,便不能独活。”
“根本就没有这种药效!”裴楚蓝急声道,“无忧怖能让人忘情,这不假!但药王谷从不制害人之药,有挂碍就是寻常的补药,不会让你和萧约同生共死!”
薛照闻言先是愣怔,然后凄然一笑:“不,我曾经感受到的痛是真实的,以后……没有以后了,萧约在哪,我就在哪。有爱故有挂碍,有挂碍,便不能独活。”
裴楚蓝怔住,薛照的痛是真的,却不是药的缘故。
是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薛照还在蹒跚前行,浓烈的血腥于萧约而言是勾魂摄魄的奇香,他泪如雨下地奔向薛照,张开双臂,却抱不住自己的爱人。
裴楚蓝垂首握紧了拳头,他思绪急转,很快又大声道:“还有办法的!薛照,还记得我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吗!”
薛照顿步。
“我医术或许不行,但我还懂一些玄学!”裴楚蓝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名声不名声了,不管说什么,只要能稳住薛照就好,他道,“我能设坛做法,焚香祷告,就算是叫魂也一定能把萧约叫回来!就像当时我救你那样!让我再试试,再试一次!”
薛照闻言默然良久,雪在他肩上积了厚厚一层,被压塌之前他点了点头。
。
萧约转着圈听裴楚蓝叹气。
“神医的名头保不住,还得沦为神棍。”
裴楚蓝煞有介事地在潜用殿里摆了一座巨大的香炉,一边往里添着香料,一边回头看躺在床上仍然一动不动的萧约,还有旁边榻上失血昏迷未醒的薛照。
“本来储君生孩子普天同庆,现在一家四口都躺着,这算怎么回事……唉,萧约鼻子灵,说不定这样还真能把他熏醒呢。死马当做活马医吧——想不到我这辈子还有说这种话的时候。”
裴青看着香炉里烟雾袅袅:“当时薛照重伤,你对梁王说要冲喜虽是故弄玄虚,但他的确是比我们预计的更早醒来——那时候焚的是香蒿,香蒿即为萧。如今命悬一线的是萧约,该焚什么?”
“小青,你也跟着魔怔了。咱们药王谷难不成还真能弄玄学?缓兵之计罢了。”裴楚蓝叹一口气,看向薛照,“你我技穷,已经愧对皇家,至少要留住薛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