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照没有说话,只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微颤。
薛桓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手中还紧紧抱着那只修补过的紫砂壶。
紫砂红云,银钉如柳,往事一捧,十余载不过一挥间。
“人生无常,聚散缘定,我没什么能留给你的,却还有一桩事想求你。”薛桓目光哀伤,又带着无限的不甘和惋惜,“我在这守了小柳儿多年,却什么都无法为她做……若你能保自身周全,还有余力……把她挪出王陵吧……小柳儿她,她不喜欢郡主封号,她也不想在这……夫妻不一定葬在一处,但要是……要是能……算了,太奢望了……只给她找个好地方就够了,不必管我……”
薛照坐在薛桓对面,红着眼急声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她挪出王陵!是不是你强迫她才生下我?薛家是不是真用巫蛊之术诅咒王上?她到底为什么和你结为夫妻,为什么而死?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真相!”
薛桓眼眸半阖,似是认真回忆思索了一番,然后摇着头吐字不清道:“真相……过去的是是非非不要再过问了,照儿,向前看……”
“梁王说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你害死了母亲?是不是你!我到底该信谁!”
“照儿,信你自己的心,信你愿意信的人……不要做别人的刀,不要落入罗网,要平安,要自由,要过好你自己的一生,你是个好孩子,你值得的……”薛桓伸手去摸薛照的脸,而虚空中仿佛有什么更加吸引他的东西,他直直地僵着手臂去够,“小柳儿,我来了,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薛桓一头栽在薛照怀里,紫砂壶和他心口的温度一起凉了下去。
对受过太多磨难的人来说,死也是一种解脱。
可是,怎么能说团聚呢?
不是还少了一个?
又把他撇下了。
都是些自私的人。
真是可恶、该死。
真的死了啊。
好冷啊。
又到了冬天了,手脚都冻僵了。
好安静啊。
过了良久,薛照颤抖的指尖贴上薛桓冰凉的后背。
薛桓是章台郡主冯献柳的丈夫,是薛照的父亲。
今天是他四十五岁的生辰。
才四十五岁。
第13章小狗
奉安天气寒冷,十月里又下了几场雪。
长更巷原来是薛家的祖业,如今都归薛照所有,一排寂寥的空屋子,没挂门匾无人应门,实属人迹罕至的地方。落雪之后没有打扫,屋顶上厚厚一层,积雪快要把门堵住。
薛照身兼数职,多数时候是住在宫里直房,办公方便。偶尔回到长更巷,也是来去匆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少间屋子,小时候倒是爱东跑西钻,但两三岁时的许多事早就记不得了。
此次回京他反常地将什么都放在一边了,甚至没进宫向梁王复命,一直闲在外宅里。
偌大的宅子里,除了薛照,就只有个上了年纪的哑巴嬷嬷,安静得很。
瓦上积雪如着缟素,院子里也是满地素白。
院有古柳,冬季里叶片瑟缩地打着卷,柳梢垂至结冰的水面,方圆不过一丈的小池塘冻得结实。
薛照素衣单薄,站在柳下。
一只毛发蓬松浑身雪白的狮子狗在他脚边跑跳磨蹭,露着一口尖牙汪汪叫着。
薛照懒懒地看狗一眼,目光又挪回结冰的池面。
“冻住了。吃两天素也好。”
“汪汪!”小狗摇着扭成圈的尾巴,仍是又蹭又叫。
“馋狗。”
薛照朝水塘里扔一颗石子,让冻结的冰面绽开裂纹:“韩姨,拿鱼竿和凳子来。”
老嬷嬷原先是梁宫女官,随着章台郡主冯献柳来到薛家,有个孪生姐妹陪侍梁王亲姐冯献棠——也就是如今卫国王太后,去了卫国,多年前亡故了。因为是宫里来的人,当年薛家获罪,她未受牵连,一直抚养照顾薛照至今。
韩姨能听不能说,有了年纪但耳朵灵敏,薛照一喊的同时就过来了。
她双手快速地比划了几句,面带焦急地指向大门位置,但薛照置若罔闻转头便走。
韩姨面露难色,却又无可奈何,眼见小狗也颠颠地跟了上去,随后卧室大门关闭。
梁王敲了一阵门无人应声,直接推门踏入,薛照正躺在床上拥被而眠。
室内没烧地龙,和室外一个温度。
白衾白衣,安静地卧在一隅。
“观应,孤听说你病了,不放心便亲自来看看。现下好些了么?”梁王身着朱红大氅,从雪里走过满身寒气。
薛照闻声起身行礼:“臣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王上,所以不曾回宫复命。谢王上挂念,臣已经大好了。”
“此处又没有外人,舅甥之间何必多礼。恢复了就好。”梁王伸手托着薛照小臂扶了一把,没让他实在跪下去,“让你南来北往辛苦奔波,也是累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