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疯,话糙理不糙,我也没当着别人这么说。乖一两,别乱刨了,小狗看不得这个。你刨出这么多同类尸体,跟我误入乱葬岗有什么差别。”萧约蹲下,拍了拍小狗的脑袋,然后将散乱的骨殖放进坑里排齐,用双手将浮土推进坑里,盖好压实,“这里有树有水,大概也算是个风水宝地了。哟,还有鱼骨,陪葬品也有。小猫爱吃鱼,小狗也爱吃鱼。”
薛照转过头去:“真是有病。”
“就算我有病,也不会传染给你。既然说到裴楚蓝,我得谢谢你。”萧约拍掉手上沾的土,起身与薛照面对面诚恳道,“若不是你把我从家里带出来,我就无法践行和裴楚蓝的约定了,多谢了。我还有一件事想求你——”
“让我留住你家在奉安?”薛照挑眉,“世上竟有你这样做儿子的,求着外人辖制自家。”
萧约抿了抿唇:“貌似有点引狼入室的感觉,但我也是没法子了,求你也不算风险太大。”
薛照凝目看着他。
萧约道:“我知道你心地不坏的,我闻得出来。”
“你这鼻子,连一两都不如,你能闻出什么?”薛照一哂,“只不过用些人所未闻的花样故弄玄虚罢了,你用血提炼出什么了?少跟我耍花招。”
“没在一两之前闻出树下埋着小狗,这没错,但我好端端的在你家里四处闻什么?至于你的香,我试着提炼了,不是被你弄洒了吗?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毕竟那香水的味道也还是差一点。”萧约绝不容他人怀疑自己的专业能力,他对薛照道,“用血制出的香,比之前的好,但还没有到极致,所以我需要的引子不是血。”
薛照神色莫名轻松了些,他道:“不是血,难不成还要我的皮肉骨髓?”
萧约摆手:“别说的那么吓人!不会是这些东西,我有感觉,不是这些,是藏在你身体深处未曾宣泄的……反正我总会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制出来的,来日方长。我有以味识人的天赋,我认定你是香喷喷的,你就是好人。”
“自以为是,你迟早要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薛照仍是不屑,“你父亲说的不无道理。你妹妹虽然懵懂无知,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赵意如的处境你是亲眼看到的。她家虽比不得你家富有,但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你凭什么自信治好你妹妹会让她过得比如今安逸?至于你对我的信任,萧约,我不会给你什么承诺。”
萧约望着他:“你听见了。你什么时候到我家的?”
薛照没有回答他。
萧约:“我不敢保证治好妹妹会让她以后的生活比现在安逸,但起码她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是好是坏都掌握在她自己手里。不能因为可能面对不幸就剥夺她替自己做主的权利。我妹妹天资聪颖,即便是现在心智只有六岁,她学东西也很快,原本她应当有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一辈子困在家里仰望四角的天。我选择信你,就敢身家性命交托给你,若是栽了是我自己活该,但我有预感,你不会让我输。况且时至今日,我不只是为了妹妹,更是为了全家。”
萧约自然不是完全因为薛照好闻所以信任他,许多细微处的用心能证明薛照其实面冷心慈会为他人考虑。
两人对视,萧约道:“想必你也会好奇我家到底是什么来历吧?我也百思不得其解。”
“裴楚蓝是药王谷谷主,是陈国皇室的座上宾,何等地位。如今虽是我求着他治病,他摆着架子,但若非自身有意,他这样的人根本连话都不会和我说。”萧约道,“萧家到底什么来历,值得他费力纠缠?我家已经搬过很多次了,但躲躲藏藏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来奉安的路上就遇到过一次刺杀,虽然是有惊无险,但那绝不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再糊里糊涂过下去了,我想让妹妹康复,我想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谁,我想让家人能长久安定下来,所以要冒一些风险——有你帮忙,风险会更少一些。你会帮我的,对吧?”
薛照听完萧约坦白所想,迎着他诚恳的目光,有些无所适从,索性侧首避开对方视线。
“把胡搅蛮缠寻求庇护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薛照道,“我帮你,有什么好处?”
萧约脱口而出:“好处就是随时吃药,上哪去找我这样见效快不苦口的安眠药?”
薛照:“……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萧约嬉皮笑脸:“要是你真觉得吃亏,就不会把我带到家里来了。”
“家?我没有家。”薛照冷哼一声,迈步往厨房去,“韩姨,水烧好了?”
萧约抱起狗跟上去:“对了,你这是从哪回来?我闻着你身上和一两一个味,你去刨什么了?还有昨夜,你身上好像有烧纸钱的味道。缉事厂还兼职开坟掘墓啊?”
韩姨端着水盆出来,目光询问薛照,去哪洗狗。
薛照回头看萧约:“让一两在屋里洗,地龙烧热些。这只脏猫,不用管他,扔雪地里滚一滚就干净了。”
韩姨怔了怔,把水盆端进暖和的屋子里,然后对薛照笑着比划了一番,转身又进厨房烧水了。
萧约看不懂,直觉老嬷嬷没说自己坏话,但一定也不是什么好话,因为薛照红着脸呵斥他:“看什么看,还不去洗狗?!”
进了温暖的室内,萧约凑近薛照仔细嗅味,发现他身上不仅有尸骨的腐味,还带着上好的檀香蜡烛的气味,不待他推测,薛照直接告诉他答案:“我去了王陵。”
既然薛照主动提起,萧约顺着他的话问:“是和你有关?还是和裴楚蓝有关?”
薛照看着一两在萧约手下被清洗干净,红毛打湿之后贴在身上,还是肉乎乎圆滚滚一团,说它胖真是一点不冤枉,这是只实心小狗。
“张口闭口裴楚蓝。”薛照脚尖一勾,帮着不爱洗澡挣扎扭动的一两从萧约那松脱出来,然后他往旁侧一退,眼看着一两摇头晃脑大力甩飞水渍,溅了萧约满头满脸。
“坏狗!”萧约急忙找帕子擦脸,指着薛照骂,“借狗滋人,自己干干净净的,弄得我一身狗味!”
“哪来那么多成语给你乱用,你没见过真正手不沾血的借刀杀人。”薛照双臂环抱在胸前,“动动你那不灵光的脑子。梁国王陵,葬的都是姓冯之人,关裴楚蓝什么事?”
萧约:“那你……你是去看你母亲了?”
章台公主冯献柳至死都是太常寺卿薛桓的妻子,但薛家获罪并未株连郡主,郡主死后也未葬入薛家祖坟,而是在王陵中有一块单独的墓地,这于礼不合,但梁王执意如此,旁人也无可奈何。
“你这脑子……少管闲事。”薛照看着萧约,盯了半晌又问,“制香一定要本人之物作引吗?”
萧约怔了怔,摇头:“人有其性,香如其人。取随身近物是为了模拟还原,更高超的调香师能够无所凭借而精准概括,直接配制出同样的气味来,我是六岁之后开始自学的,现在还做不到这样——你母亲是个怎样的人,这世上大概是你最了解她了,你不妨说给我听,我尽力一试。”
薛照定定地看着萧约眼睛:“香如其人……你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这样的人,凭什么有香味?”
萧约心头一窒,仿佛被那双深邃的眸子吸进漩涡里。
薛照很少有情绪过分外露的时候,但此时,他脸上分明写着压抑和燥郁。看起来不可一世的少年,很认真地在问凭什么,难道薛照还会自卑自弃么?
良久之后,萧约被一两的叫声唤回神。
小狗已经把身上的水甩得半干,萧约将它抱起,转身用帕子擦狗:“你,你是个借狗滋人的人——那个,还要我试一试吗?”
薛照又恢复了轻蔑的态度:“你以为我真信你能以香辨人?你配的香也不过尔尔。赶紧去洗干净,一身狗味。”
萧约撇撇嘴:“谁对小狗爱不释手,先前还抱着小狗睡觉,我不说自己心里知道。狗味的安眠药怎么了?就算我不洗,你还能不用我这味药?”
薛照:“……”
韩姨进来添水,听见萧约的话,比了个手势,萧约还是看不懂,对薛照说:“翻译翻译?”
薛照红了脸转身而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