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约:“我不光鼻子灵,脑袋也很好使。就跟先前的私盐案一样,谁获益谁就是元凶。私盐案中,老二以身入局想坑老四,没想到老爹黄雀在后。看似缠杂不清的关系,弄明白利益流向就知道谁是谁非了。这次也是同样,既然你怀疑世子并非意外身亡,总得有个凶手,那么谁会因世子之死获利呢?”
薛照深深注视正色分析的萧约。
“世子死时,老梁王还有好几个儿子,相比于世子都不入流。但没了世子,矮子里拔高个儿就显示出各有其长了。当时之人,很难看出花落谁家,也就难以猜测是谁害了世子。可时过境迁,仿佛水落石出——”
萧约说得口干,提壶倒茶,一喝竟然是蜂蜜水,齁得险些说不出话来:“——你爱吃甜的也得有个限度吧——咳咳,当今梁王,母亲出身太低,算是夺位的冷门,可如今执掌梁国的是他,他的那些兄弟也死的死关的关……我纳闷的是,你怎么前些年不查?我可听说,你十三四岁就能办无头大案了。要是查明,你又能怎么办呢?难不成拿着证据去和梁王对质?对了,薛然你都能救,你父亲——”
萧约的话戛然而止,薛照的神色寥落,雪一样安静。
外头又在下雪了,腊月中旬还没立春,城内城外祭奠之人络绎不绝,不时能听见鞭炮声。
薛照没回答萧约的诸多问题,起身走进雪里。
萧约目送他的背影直至红变成白,然后不见,他接着翻看桌上堆成小山的文书,翻到一页记录——
庆元六年,祥瑞降于奉安。太常寺卿薛桓上书请梁王为昭定世子追封称王,并按规制重修陵寝。梁王深以为应然,奏报陈国亦得应允,遂建设陵寝,同年建成旋即被雨水冲毁。朝野皆以为不祥。报告陈国,封王之事遂作罢。
先前一直不理解,薛然坚称是梁王以巫蛊之名陷害薛家,梁王陷害薛家原因为何。现在突然明白了。梁王心眼真不是一般的小。
萧约抬眼,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缉事厂大狱里。
薛照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季逢升:“你说,季家修建世子陵,没有偷工减料,陵墓不是雨水冲垮,而是被炸毁的,对吗?”
……
梁宫之内。
裴青将在靖宁侯府内见闻告知梁王:“……薛照抽取了关于昭定世子的所有库档,对世子身亡当日的饮食尤为注意。”
梁王瞑目长叹:“他是个聪明孩子……可有何发现?”
裴青沉声:“你比他更聪明。但你算错了一处,裴楚蓝不会背叛陈国,即使你找了蹩脚的冒牌货,也不能让他反叛。”
梁王无声而笑:“是吗?无妨。孤有你相助也好。花款冬听命于孤,孤让他进,他便会在裴谷主身边扎根;让他退,便会给少谷主你腾出位置来……有他在,假以时日,裴谷主自然会同样听命于孤。既然他可以,为何你不可?只要你忠心尽力,辅佐孤的大业,孤会成全你的一片痴心,届时药王谷的一切都是你的。一切。”
裴青双眉压目,沉默未语地看着梁王,然后转身离去。
少年背影消失在梁王视线之中,梁王轻咳一声:“神医,孤说得不错吧,看似忠诚之人也经不起诱以利益。”
裴楚蓝从屏风后走出,恨恨咬牙:“小兔崽子……”
梁王笑意深深:“二心之人不可用,欺师灭祖的徒弟天赋再高又如何?况且,孤给你找的新徒弟却是不止忠心的好处。现在神医是否愿意答应孤王,效忠大梁?”
裴楚蓝眯起眼:“你要防皴良药,是想兴兵?你对大陈有不臣之心!好大的胆!”
“岂止防皴药,孤要你为孤调养身体益寿延年,才好千秋万代……”梁王神色志在必得,目光锐利如孤狼,“除了答应,你没有别的选择。世上只有一个花款冬……神医,错过,就再也没有了……”
第40章试药
越到年下,萧约越忙。
不仅要以破故纸为原料凭想象还原出前任药王谷谷主裴顾之的气味,还要偷偷制作章台郡主的同款合香——萧约快把府里那棵柳树薅秃了,配出来的东西还是不能让薛照动容。
内务艰巨,还得跑外勤。
腊月十八这天,萧约穿一身长随衣裳,跟在薛照后头,进了奉安城东一所宅子。
宅子的主人是个老内官,闻讯向薛照见礼不迭:“不知掌印大驾,请恕失迎之罪。”
薛照将人扶起:“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是有桩要事询问。”
老内官名叫喜良,年逾花甲,宦官多长寿,面上虽有皱纹但并无斑点,鬓发也只是花白,精神还算矍铄。
萧约忍不住想,薛照年轻时这么俊,上了年纪也会是个漂亮老头儿吧?嗐,管他呢,治好妹妹就和薛照一拍两散了,他就是返老还童也不关萧约的事。
老喜良面露疑惑:“掌印大人同时手握缉事厂,有什么秘闻探听不到?老奴早已不在宫中办差,又眼花耳聋,不比年轻人手脚利落,能为大人出什么力?”说罢目光落在萧约身上,颇有探询的意味。
萧约凑到薛照跟前,小声嘀咕:“要不要我回避?”
薛照转头看他:“你还懂得避讳?已经是狗胆包天了,还有什么不敢听的。”
“狗胆才不能包天呢,说了慈母多败儿,你把一两养成胆小鬼了,原来能抓耗子,现在耗子都敢当面从他盆里抢粮了。”萧约撇撇嘴,小声咕哝着在薛照身后坐下。
“难道是我一人宠坏它的?”薛照反驳,一抬眼见老内官神色茫然,薛照轻咳两声,“我是想问二十年前的旧事。”
老喜良想了想:“二十年前……那时候,昭定世子还在,我在世子跟前伺候……”
“正是,我想问的就是昭定世子。”薛照神色严肃起来,“老翁原先替世子尝菜试药,凡世子入口之物,都要由你先验,是否属实?”
“不错,太医说我的身高胖瘦都与世子相近,又是伴着世子从小长大的,由我尝试才最见效果。掌印怎么突然问起这个……”老喜良眯起浑浊的眼睛,四下张望一番,低声问,“难不成,当年的事有什么隐情?”
萧约心想,不愧是在世子身边伺候过的人,一把年纪了头脑还是敏捷的,能够通过只言片语获得合理推测。
薛照道:“除我之外,这些年来是否还有人找过你?”
老喜良摇头:“不曾……人走茶凉啊,我原先在世子跟前,时刻不离,旁人看在世子的面上也都给我几分好颜色。我原本想收个干儿子,给我养老,没想到世子竟……唉,也是我的命不好,伺候主子不到头……世子去后,我就去了惜薪司,到老也没攒下多少积蓄,出宫在这住着,子侄晓得我手里没钱也不大来,旁人就更不用说了……大人,是怀疑谁?”
薛照反问:“老翁还在意世子之死?愿意知道真相?”
喜良点头:“那是当然。掌印,说出来有些冒犯,你我这样的人,一生无儿无女,图不着天伦之乐,不就希望自己过得舒坦点吗?手里落下点钱,有人养老,再把宝贝从刀子房师傅那赎回来,这辈子到了也算全乎了……我说远了,此处没有旁人,我说句掉脑袋的话,若是世子即位,我绝不会是现在这样。我虽老,还没到糊涂的地步,主子也未必会嫌弃我,还能让我做点事。从前不如我的,如今宅子比我亮堂得多,还娶了老婆过继了儿子……我不甘心呐。”
薛照闻言沉默良久,萧约从侧后方瞧着,薛照睫毛可真长啊,又浓又卷,不出声但眼睛也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