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笑而未答,转头着看向裴楚蓝师徒:“神医,孤想请你制一份毒药,要死得没有痛苦,且查验不出,能做到吗?”
裴楚蓝沉着脸摇头:“王上,我可以为你配制养生长寿的药物,却不能帮你杀人——小青是我的徒弟,受我药王谷谷规约束,也不会轻易杀人。”
梁王倒也不勉强,点着头道:“既如此,只能让梅雪臣受点苦楚了。孤还记得,他是庆元十二年的进士,寒门士子能走到这地步,很不容易了,可惜啊。”
薛照皱紧眉头:“梅雪臣忠诚于你,留下他并不会阻碍你想做的事!”
梁王御书房里挂着一幅舆图,他背手检视着属于自己的疆域。
“孤还以为,观应不知道孤的大志。”梁王笑声欣慰,“果然,观应与孤心有灵犀。”
薛照目光沉沉地看着梁王:“你这是一意孤行。”
“近日,有一批身手了得的探子进入梁国境内,神医,你说,他们是为何而来呢?”梁王侧身看向裴楚蓝。
裴楚蓝错开目光:“这……他们……当然是来找我的。皇帝器重于我,不仅需要我为他养生,还想招我做驸马,继承陈国江山。我无心皇权,所以躲到梁国来。”
梁王轻笑:“是吗?另一位裴神医,可不是这么跟孤说的。”
裴楚蓝神色骤添慌乱,皱眉看着裴青:“小兔崽子,你背着我偷偷搞些小动作也就罢了,还胡说什么了!”
裴青沉默不语,余光里瞧见花款冬垂着头却难掩得意之色。
“梁国卫国是陈国藩属,既是臣下,便免不了受宗主监视。这样的耳目,我国中年年都有,只不过今年来得格外多格外勤。或许有舍不得神医的缘故吧,但药王谷素来行事自由,从前神医也不是一直留在陈国都城。若是皇帝真的急需召回神医,大可光明正大问孤要人,如此隐秘行事,怕不是为了神医,而是为了紧密监视梁国动态,唯恐生变。何出此虑呢?”
裴楚蓝紧紧盯着裴青,屏着呼吸,肉眼可见的紧张。
“陈国陛下在位二十余载,与民休息无为而治,待臣下也仁慈宽厚,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膝下只有一女,这女儿还神秘至极。有人说公主多病所以不在人前露面,还有人说公主命格与皇帝相冲,所以父女不得相见。”
梁王将本国舆图摘下,转而换上一幅疆域更广阔的卷轴。
“皇帝年近六十,国本不定,国将如何啊!”
梁王眼中有赤。裸裸的野心:“裴青告诉孤,皇帝的独女早就夭折,皇帝无嗣。孤多方验证,也是如此答复。陈国国内风起云涌,各方虎视眈眈,怕内忧外患同时爆发,所以严密监视梁卫两国。此诚大变之机,正是天助我也!”
裴楚蓝气息沉重,紧攥着拳:“你果然想对陈国兴兵!就凭你,梁国弹丸之地,你有多少粮草兵马,还想与大陈争霸!不自量力!”
“神医还是没做好决定?这无妨,神医在大梁多住些时日,或许慢慢会改变心意。”梁王目光扫过裴楚蓝身后的花款冬,然后落在裴青身上,“在那之前,小裴神医会用他制毒的本事,与孤里应外合。神医,你教出了个好徒弟啊!”
“裴青,你个小混蛋,胡闹也要有个度!药王谷世世代代忠于皇室,你敢做叛徒,老子把你逐出师门,打断你的腿!”裴楚蓝一拳砸在裴青身上。
裴青一把抓住裴楚蓝手腕,眸色深沉:“正好,我也不是很想当你徒弟。”
“小兔崽子!”师徒俩四目相对,裴楚蓝还要骂,裴青直接把人拽了出去。
花款冬也紧接着跟了上去。
御书房里就只剩下梁王和薛照。
梁王激动地向薛照展示陈国的辽阔疆域:“看看,观应,这就是孤送给你的礼物!这是冯献梁给不了你的!连老二老四都没有这份荣宠!观应,孤就要做皇帝了!”
薛照看着他癫狂的神色:“你疯了。梁国附属于大陈已经上百年,冯家虽然只能称王,但自治一国,与皇帝又有何异?为何要打破来之不易的太平?打这场几乎没有胜算的仗?”
“怎么会没有胜算?观应,你方才听到了,裴青会回到陈国,替孤毒死皇帝。皇帝一死,又无后嗣,群龙无首,陈国便是一盘散沙!”梁王语速很快,眼里闪着狼一样的精光,“就算此计不能成功,离间了陈国皇室和药王谷也算是极大的收获!凭真刀真枪,孤也能打赢!私盐案、潜州案……自从孤上位以来,就抓住各种机会在陈国眼皮子底下积攒军费,如今已囤积无数精兵良将,粮草足够我大梁将士打上三年!还有裴楚蓝制作的防冻药,能大大振奋军心!我方优势极大!称霸大业指日可待!”
私盐案,潜州案,还有许多次天灾人祸……梁王都是背后的获益者。正常人都难以想象,窃国者,正是在位者。
薛照:“这都是你的痴想。陈国虽然内乱,还没有到一击即溃的地步。”
梁王长舒出一口气:“不是痴想,是夙愿,是大志!孤还不算老,起码和陈国皇帝比起来是年轻的。孤自年少时起,就志在一统天下。冯献梁名为仁慈实为庸碌,他要做陈国的忠臣,挡了孤的路,所以必须死;沈危也有妇人之仁不愿起兵,所以孤罢免了他的兵权。但他的确是名良将,所以孤舍不得杀他,希望日后他能找回血性,替孤鞍前马后。至于梅雪臣,无用的文臣罢了,他体察不到孤的心思,硬要抓住潜州被克扣的赈济款不放,拖孤的后腿,实在是该死!孤要让他闭嘴,将那份名单永远烂在他肚子里,决不能阻碍孤的大业!”
薛照怒不可遏:“为你牧养百姓,安定地方,舍小家为国家,这叫做拖后腿?疯子!你真是个疯子!”
梁王置若罔闻,摊开陈国舆图:“观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需言语明示,你就能明白孤的心意。你是最像孤的,有智谋有胆量,是文武双全的不世之才,所以孤愿意领你共成大事!观应,你看,孤日后会将这一片划给你做封国——”
“我姓薛。”薛照一掌拍在舆图之上,死死盯着梁王眼睛,“异姓王会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你比我更清楚。”
梁王的狂热随着薛照这句冰冷的话语降了下来。
“观应,有什么好想不开的?”梁王语重心长劝道,“薛桓才养过你几天?冯献梁更是在你出生前就死了,于你又能有什么恩情?不要被世俗那些君臣大义哄骗了,成王败寇才是真理。孤做皇帝,你做藩王,君臣一心永享千秋万代,这有什么不好?你收留薛然,查当年旧案,孤都没有阻拦,因为孤知道你是个聪明孩子,虽然还有些稚气未脱,但总有一日,你会想明白孤的苦心和抱负,和孤王一条心干大事。好孩子,从前你杀伐决断从不拖泥带水,如今怎么这样优柔寡断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皇图霸业!是什么耽误了你?孤来替你扫除不该有的阻碍。”
“耽误我一生的,是你。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面对梁王的长篇大论说教,薛照有自己的清醒和坚持,“你以为的我,只是你以为的,我不会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薛照退后,直视梁王:“还是那句话,民意不可违,生民不可欺。太平安定,是人心所向。师出无名,不义之战,必败。我从前杀的,都是大奸大恶之人,往后也不会将剑锋指向无辜。我不会让你拿着榨取的民脂民膏开战,毁掉百姓的安稳日子。也不会让梅雪臣这样一腔孤勇之人枉死,做了你发疯的垫脚石。”
梁王看着薛照转身离去,凝视良久,摇头道:“翅膀硬了……孤不信,老子还镇不住儿子。”
第50章雪臣
雪还在落,戏台上的表演不停,台下也聚集了越来越多的观众,其中不乏萧约熟悉的面孔。
萧约一抬眼,就看见沈危面色凝重地伫立在不远处,肩上担着厚厚一层雪,快成雪人了。
余光里,本该在会馆内埋头苦读的待考举子齐咎怀,举着一把伞,目光悲悯地看着台上台下的众人。
看似羸弱迂腐的寒儒,不止会在书斋里写锦绣文章,心里装着整个天下。
齐咎怀给的那卷策略,字字句句在萧约脑海里鲜活起来。萧约学了许多防治雪灾的良方,却无法施行,手里没有权力,一切都是理想而空洞的奢望,而掌握权力之人——
萧约的肩被人轻拍,他听到嗷呜一声狗叫,揉揉眼睛欢喜地转过身去:“我就知道你会来——”
定睛一看,却是牵着一两戴着斗笠的薛然。
“堂嫂。”薛然小声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