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芷面色淡静,微微颔颌施礼,“请恕妾身擅闯议事堂,失礼之处,望少将军莫怪,只因方才妾身在内堂隐约听到些声音,情急之下便走了出来。”
“我们议论的是州政大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回去!”
杜牧之凛声喝着,他现在对女子进议事堂这件事很是抵触,尤其是他的女人。
主要是真没有多余的脸面可以再丢了。
姜青芷却不为所动,心下冷哼,再不拦着他,就要酿成大祸了,可笑他还不自知。
“妾身有话要说,京夷郡之乱万万不能以武力镇压,否则日后必起祸患,请少将军收回成命,不然,悔之晚矣!”
“放肆!”杜牧之被戳了痛处,当即勃然大怒,拍案而起,“满口胡言乱语,州政大事岂容你非议,来人,把她赶出去!”
少将军发话了,两旁侍卫哪敢不从,但也知道面前这位可是少夫人,岂是他们这些糙夫敢乱动的,只能上前两步,以礼相待,“少夫人,请回吧。”
姜青芷不退反进,反而向杜牧之走出一步,清冷的眸光毫不避视地落在他脸上,明亮而坚定。
“李郡丞是明武三年间两榜进士出身,为官已有三十五载,向来勤政为民,心系百姓,少将军难道没有想过,同为读书人,李郡丞可会同根相煎,给出这种对读书人挥刀的荒谬之策?”
姜青芷的话掷地有声,一瞬间,满堂错愕。
没错,仔细想想李郡丞的为人,他向来都是司州读书人的表率,虽然迂腐有余,却从未有过半分激进,这次又怎么会突然给出如此狠厉之策?
难道只是为了陷害谢玲珑,想以此公报私仇?
李郡丞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如此妄言他行小人之举,似乎也说不过去。
杜牧之也被噎得无话可说,只怔怔出神。
方才姜青芷的话如当头一棒将他砸醒,他脑中好似有惊雷劈过,眼角猛地抖了抖。
的确如此,李郡丞自己就是读书人,又怎么会对读书人挥刀?
“可是…”他俯身敛起桌案上那张赫然写着‘囚’字的纸张,再看向姜青芷时,早已气势全无,“这字是李郡丞所写,其意思再明白不过,正因为他自己不敢明说,才想借玲珑之口说出来,难道不是?”
姜青芷走过去,将纸张拿在手里扫了一眼,不由得摇头轻叹,“不敢明说是不假,可其中的意思哪里是要抓人,简直…错到离谱!”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这‘囚’字还有其它解释?”杜牧之疑惑地看着姜青芷。
就连堂下众人也是齐齐望来,想要从姜青芷口中求到答案。
“囚字,确是人在笼中…”姜青芷轻吸口气,“可他们是读书人啊,李郡丞想说的无非只是‘牢笼志士’罢了。”
“牢笼志士…”杜牧之念着这四个字,眼中仍满是困顿,“此言何解?”
姜青芷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莫名问道,“少将军可知晓科举之意义所在?”
“我当然知晓。”杜牧之不假思索道,“所谓科举,乃是为国选材,化育天下之道。”
一众文官也跟着暗暗点头,如此浅显的道理谁都清楚,不明白姜青芷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却见姜青芷轻轻摇头,“科举既恩科,乃施恩于天下士子,皆天下读书人以欢心,让所有读书人一心只为功名,钻研章句,白首穷经,便再心无旁骛,谓之…牢笼志士!”
话音一落,她平静如水的声音却好似六月的惊雷般,震彻满堂!
一些武将听得云里雾里,可是大多文官却如触电光,细思之下,惊恐难鸣。
好一个牢笼志士啊!
他们一生追功名,逐利禄,竟然从没想过,无形之中早已入了那座囚牢。
囚着他们的心,困着他们的羽翼,而朝堂便是那座无边无际的大笼,枷锁在身,的确再没想过要飞出去。
至此,他们已经彻底明白了李郡丞字中的意思。
如今社稷不在,更别谈什么科举了,读书人的心自然便散了。
这个时候,只需重建一座牢笼,把他们重新关进去,民乱,自然化解。
而这般无解的阳谋,即便放到众人面前,他们依然参不透,却被姜青芷云淡风轻的点破了。
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配拥有这般聪慧心智与卓识思略?
恐怕只有画中走出的谪仙吧。
如此盛赞却没人觉得过分,眼前女子绝对当得起这般殊荣,众人看向姜青芷的目光,从最初的惊艳,到此时已经满是由衷的尊崇。
此女,太不简单了!
姜青芷神色如常,显得宠辱不惊。
若不是情急至此,她也不会将这番道理当着众人的面坦言讲明。
寻常人当然参不出其中的玄机,只有到过那个位置才会懂,这是权谋,是真正的帝王心术。
杜牧之傻了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他只觉得后背一凉,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若不是姜青芷及时点出其中奥义,他险些酿成不可挽回的大错呀!
他一屁股坐回太师椅上,深吸了口气,“所以这才是李郡丞不敢明说的原因么…”
在一州之地重举科考,这事传出去,无异于公然谋反了。
恍惚间,在如今这样的乱世,皇室都不在了,谁又能治他的罪?
也不过是给其它有野心的乱军,多一个讨伐司州的理由罢了。
“牢笼仅是个不恰当的比喻,改其表,行其意,道理是一样的,少将军大智若愚,又有诸位大人从旁辅佐,集思广益,要想出个两全的法子应该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