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且慢。”林群玉从丫鬟怀里接过一只锦盒,笑道,“陛下今年生辰时我恰好生病,一直未来得及亲手送上贺礼,如今补一份,陛下可别嫌晚。”
“有心了。”谢昀示意李崇去接,微笑道,“你素来长于丹青,不必看也知道是极好的画作。”
“不止丹青。”林群玉眨眨眼睛,恨不能掰着手指头给他数,“陛下不知,我还自幼学习诗书、女工、舞乐、骑射、术数、管家理事,哦,还略通天文星象,最近在钻研医术和兵法……”
——就差把“我有能力做皇后”几个大字烙在脸上了。
林家素来把林群玉这个嫡长女当作掌上明珠,几乎是倾尽所有教养长大,自然教的女儿如同明珠美玉般熠熠生辉,才名在整个京城也是翘楚。
这个表妹是皇祖母的心头肉,和谢昀自幼相识,然而知道她是林家的女儿、又清楚地意识到这代表什么后,这层熟悉却又罩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李崇机灵地上前,从林群玉手中接过那只锦盒。
谢昀客套地评价了两句画作,心中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照月堂里那个连书都读不囫囵的朔月,再看看眼前志得意满无所不精的少女,心中涌出一股浓浓的哀怨——分明是同龄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朔月若是能像林群玉般上进……不,有她一半勤奋就好,他也不至于如此发愁。
“陛下?”林群玉歪了歪头,“陛下在想什么?可是画的不好?”
谢昀回过神来,正要夸赞两句,却听林群玉道:“陛下是要往照月堂去吗?”
谢昀一顿:“你见过朔月了?”
林群玉并未隐藏二人已经见过面的事实,大方地赞扬道:“客卿先生博学多才,于药理和医术方面很是精通。”
一听便是客套话,谢昀却像那些听到孩子被夸奖的长辈一样,纵使夸奖的话虚得要飘到天上去,心中第一反应却还是高兴。
“近日外头总有些风言风语,陛下不必放在心上。”林群玉款款道,“朔月若是在宫中待腻了,不如在林府暂住些时日?”
“你邀请他了?”谢昀顿了顿,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问,“他答应了?”
“那倒没有。”林群玉对此有些遗憾。
她从未见过传说中的能人异士,邀请朔月,除了为谢昀名声和自己未来着想之外,是实打实想见识一下朔月的本领的。
对谢昀来说,朔月答应了才是意外:“朔月年纪小,又不通人情世故,先在宫里学些本事,再谈离宫。”
这话说的像生怕自己欺负了他似的——这是林群玉的第一反应。
“他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要我说,还是该早点出去闯荡一番事业,何必一直拘在宫里。”林群玉笑道,“倒是陛下方才这话说的,倒像自己比他大多少似的。”
别过林群玉,谢昀步伐渐渐慢下来。
近日皇祖母又在明里暗里催促他尽早与林群玉成婚。自己自幼养在皇祖母膝下,能够顺利登基脱不开林氏的支持,迎娶林氏女为皇后也是情理之中。
事实上,做个勤政的好皇帝,娶一名贤德的皇后,相敬如宾,教养儿女,传承皇位——这是谢昀少年时给自己规划过的道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这并不意味着谢昀想从林家挑选一位皇后。
以林相林迩为首,林氏一门早已权势滔天,早晚必成心头大患,再出一位皇后,只会让局势变得更加复杂。
何况,还有朔月……
昨日皇祖母问他,可有中意的人了。他照常答“此事皇祖母不必着急,儿臣自有打算”。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刹那,他心中浮现出了朔月的身影。
每天睡在他身边的朔月。
在灯下写字读书、笑起来像珍珠明月的朔月。
某个清晨,朔月面对着他酣睡,距离近到他可以看清睫毛翘起的弧度。
清早的躁动和不安让他难以安眠,于是借着一丝睡意,满腹罪恶地环抱住身边的少年。
于是,某种情绪被悄无声息地安抚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隐秘的不堪启齿的欲望。……
他们昨晚依旧同榻而眠,触碰到彼此的发丝、手臂乃至其他部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何况朔月的睡姿越来越不安分了。
他也越来越熟悉朔月掌心的温度,沉眠时呼出的气息,越来越习惯在公务缠身难以安眠时有人在撑着精神等他,习惯噩梦惊醒时有人偶然滚进他怀里,用温热的手臂将他从黑暗中拖拽出来。
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习惯。
越来越……喜欢。
谢昀再度感到了那一阵躁乱。
像是几百只鸽子在心头扑棱棱起飞,竭尽目力也看不见一丝痕迹。许久许久,只有一片白羽轻飘飘落地,成为那白茫茫中的一片雪花。那是什么?
雪花落进雪里,杳然无踪。
他或许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不知道。
宫墙朱红
,松柏苍翠。谢昀慢慢地走着,身后跟着许多人,身前是朔月的照月堂。
今日林群玉也算给他提了个醒,若要朔月在宫中长长久久地留下来,他必得再考虑的更细致些。
至于其他的——谢昀刻意避开了它们。
庆元宫里,朔月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