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深究下去,说不定现在为救驾而死的晏颂清,就是因刺杀皇帝而死,他们仗着出师有名谋划杀凤栩敲打皇帝,如今殷无峥以眼还眼地还了回来。
明面上都说得过去,想深究就是抄家诛九族的罪,毕竟杀晏颂清的是晏家自己无中生有出的刺客。
晏贺偷鸡不成蚀把米,出门的时候灰头土脸。
天色渐晚,出了这么大的事,赛龙舟等旧俗也无疾而终,殷无峥瞧了眼泛起暗色的天际,吩咐道:“摆驾回宫。”
胆怯
子时刚过,凤栩从窗口瞧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进院子,似长夜中沉默而凌云耸立的松。
“吱呀。”
门被推开。
殷无峥换下了那身金边盘龙的衮袍,他常年喜欢玄袍,从前到如今都没变过,浓郁沉暗如夜色一般,让他瞧上去便更为威严凛然不可冒犯。
与他相比,孱弱苍白的凤栩便斯文清雅许多,一袭浅淡碧水青衣,发散落垂下由一根坠着流苏的发带拢起,长发自左侧肩头搭在身前,连目光都仿佛在烛影摇曳下变得柔软温和。
四目相对,凤栩略微撑身坐直了些,视线落在殷无峥上臂处定住。
殷无峥走到他身前将那摆在短榻上的小几挪开些,就这么坐下来,动作间极其自如仿佛手臂根本没伤。
“殷无峥。”凤栩用那只没伤的右手轻轻抚上殷无峥受了伤的手臂,眼神却倏尔飘忽,似是在瞧向不知某一年的旧时影,声音也轻得很,“你疼不疼啊?”
殷无峥的眼神一刹那复杂到难以言说。
他伸手捧起凤栩苍白微凉的脸颊,认真地打量着这张早已刻入心底的脸,在他还尚未察觉的时候,这只小凤凰其实早就让殷无峥忘不掉了。
“那你呢,凤栩?”殷无峥轻声问,“疼不疼?”
上一次他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凤栩笑着说不疼,可这一次凤栩眼眶渐渐红了,他没回答,而是含着哭腔地轻声说:“不重要了,殷无峥,你不该这么做的。”
殷无峥指腹轻轻蹭去凤栩眼角的湿润,他知道凤栩还有许多不愿说的话,即便是没有晏颂清,凤栩也从未想过活。
“我早说过,凤栩。”殷无峥动作很轻,语气也堪称温和,只是说出的话不容置喙,“我不允你死,倘若天要你死,我便与天相争一次又如何?”
凤栩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般倏尔滑落,他蓦地伸手掩住唇,颤抖着往后躲,直到缩在窗框旁避无可避。
“三年,殷无峥,我在你身后追着你跑了三年。”凤栩屈膝将自己蜷缩起来,泣不成声。
殷无峥掌心一空,凤栩已经靠在最里头哭得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来,可却也只传出几声压抑至极的呜咽,可殷无峥却仿佛听见小凤凰在声嘶力竭地悲鸣,声声泣血一般的凄苦。
“凤栩…”殷无峥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如初,“是我明白得迟了,我…”
“不。”凤栩摇了摇头,伸手抹了把眼泪,双眼湿漉漉的,苦笑着说:“你该厌我,也该恨我,殷无峥,当年诸多爱恨亏欠……便到此为止吧,也不必可怜我。”
“我生为皇子,也曾站在这世间最高处,风光二十年,我知足了。”
当年殷无峥的厌恶憎恨情真意切,殊不知爱恨不过一念之间而已,说不欢喜是假的,可凤栩还是瞧不见一丝一毫的希望,他活在深不见底的暗渊之中,无人能救他,凡是亲近,只会与他一并堕入深渊。
殷无峥带来的光照不进深不见光的地狱,凤栩也不想要殷无峥陪他痛苦。
他分明说着拒绝,可却又那样不舍,殷无峥强行将缩进角落的凤栩捞出来,凤栩想要挣扎,可他记得殷无峥手臂上还有伤,一时间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就这么被殷无峥紧紧拥入了怀中。
“凤栩,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殷无峥在他耳畔轻声,“但你不会孤身一人了。”
良久良久,凤栩才颤着声说:“你会后悔的,殷无峥。”
殷无峥似有若无地低笑了一声,“我已尝过后悔的滋味了。”
殷无峥曾以为这世上所有为情爱沦陷者都愚不可及,为情所困的凤栩便首当其冲,朝安城的小王爷不知有几两真心便妄许终生,狠不够狠,恶不够恶,成不得大事,他们不是一路人。
但同道中人未必能同路而行,而殊途也未必不能同归,殷无峥也明白得太晚,从重逢后醒来瞧见蜷缩在角落遍身欲痕的凤栩时,他终于明白厌恨之下藏着的,是自己滚烫而不敢言说的欲。
愚不可及的不是凤栩,而是自欺欺人的他自己。
被殷无峥抱在怀里的凤栩在沉默良久后,才缓缓伸出手去勾住了殷无峥的颈,他又是失血又是落泪,折腾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浑身都软绵绵地靠着殷无峥。
“天命要你我殊途。”凤栩哭得嗓子哑,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
“我不信天命。”殷无峥余光忽而窥见抹猩红,目光倏尔一凝,凤栩受伤的左手沁出了血,将包扎的伤口都染红了一小片,他当即向外唤道:“来——”
话未说完便被凤栩轻轻柔柔地掩住了唇。
“别叫人。”凤栩唇也苍白得没血色,眼眶却还红着,“深更半夜,不必大动干戈,赵院使留了药和纱布。”
凤栩这手须得日日换药,赵淮生免得麻烦,便干脆将换药所需都留在了净麟宫。
殷无峥在战场上与将士们同吃同住,刀光剑影之下他自然也不能毫发无损,再狰狞血腥的伤口他也曾见过,却都没有凤栩掌心这一道缝合的伤让他觉得触目惊心,虎口整个被撕裂,掌心被细线缝合起的刀上正缓缓往外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