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嗐”了声,“那?是经国的大道理,奴婢说的是辜娘子身上的好预兆。反正往后娘子要是有?什么事儿,或是有?什么话要奴婢通传,只管来找奴婢就是了。奴婢叫国用?,是陛下身边的内侍班领,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奴婢都在徽猷殿值守,找奴婢不用?拐弯,保管眨眼话就递到?陛下跟前。”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话需要他传达,但人家既然?献殷勤,不能不领人家这个情。苏月向他道了谢,“届时还要麻烦班领。”
“好说、好说,只怕娘子不来麻烦呢。”谈笑着把人送到?了圆璧南门前,国用?顿住了步子,“奴婢就不进梨园了,免得招来旁人非议,对小娘子不好。小娘子能自己入内么?可要传个傅姆护送?”
苏月说不必,“梨园内外我都相熟,班领请回吧,我自己能入园。”
国用?道好,揖了揖手,退回陶光园长廊上了。
苏月拜别了他,独自返回枕上溪,进门的时候春潮和颜在正要歇下,见她回来忙问:“这回又是谁留你,别不是陛下吧!”
后知后觉的颜在,到?这会儿才?有?了新发现?,“我今日不留神朝御座上看了一眼,虽有?些远,看不真切,但御座上的人很眼熟,像正旦日夜里遇见的那?位郎君。”
春潮挑着眉毛,调转视线上下审视苏月,“你看颜在都瞧出来了,还扯谎说是你父亲的故交。不过倒也不算瞒得彻底,确实是姑苏的故人,一点不假。”
颜在捂嘴惊叹:“果然?是吗?这是余情未了啊,苏月你有?福了。”
苏月有?点笑不出来,就知道这事早晚会被识破,哪有?乐工不认得皇帝的道理。至于有?没?有?福,这个说不好,她抚着额头?在桌旁坐了下来,“陛下没?定我不识抬举的罪,但我在他跟前时心虚得很,总觉得他要和我过不去?。像今日,我见了裴将军的事被他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是让我少见裴将军,裴将军是国之栋梁,不叫我带累人家的名声。”
颜在顿感失望,“那?你与裴将军没?希望了?”
春潮仰身躺在床上,琢磨了半天摇头?唏嘘:“还是放不下男人的面子啊,你曾拒过他家的婚,要是和裴将军有?了首尾,皇帝陛下的脸面就没?了,不得事先来警告你一番吗。”
颜在道:“那?怎么办?要是遇见了好的,这辈子也不能嫁人了?”
春潮怜悯地看看苏月,“权贵得罪不起,尤其?你得罪的还是天下第一贵。我看就别想着裴将军了,进宫当娘娘吧,这才?是正途。锦衣玉食,不比那?些小情小爱实惠?”
苏月当然?不是死心眼,她也懂得斟酌利害,不过终归心有?不甘,“我更喜欢裴将军。裴将军忠厚诚恳,是那?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要论过日子这么务实的话题,那?裴将军肯定比皇帝强。皇帝有?三宫六院,一不高?兴诛你九族,古来就有?伴君如伴虎的说法。况且以?苏月的出身,如今是再也不能做正宫娘娘了,混个小小的嫔妃当当,不如争取和裴将军举案齐眉。
反正就是人有?执念么,惦记起了一个人的好,没?被拒绝没?被辜负,很难从这个怪圈里出来。
苏月也不着急,“再等?等?,说不定过阵子会有?新的机遇。”一面又叮嘱她们,“陛下召见我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免得引出麻烦,妨碍我肖想裴将军。”
春潮和颜在都无话可说了,敢情这就是好马不吃回头?草,父母不看好的婚姻,时隔多年也不因?人家的发迹而发生改变。但自己喜欢的人就不一样了,心心念念,不忍相?忘,即便困难重重,也毫不气馁地想继续试试。
好在春潮和颜在是能谨守秘密的人,青龙直道的大乐场上时时有?排演,也从来没?从她们口中,宣扬出半点关于苏月的闲言碎语。
乐工们练乐器,并不拘泥于单件,苏月渐渐学会了箜篌、筚篥,还有?双云锣。有?时候大家聚在一起,颜在找来青崖击鼓,他们能组成一个热闹的小乐团,激昂地奏《大罗音》、《破阵曲》。那?种快乐,是以?乐会友的快乐,常会引来乐工们围观。苏月偶尔也会在人群中发现?苏意,见她眼神楚楚,自己便先移开了目光。
反正茂侯府上的那?次吃亏,就当是给姐妹之情做了了断,质问甚至打骂都没?有?用?,她想祸害你,照旧会想尽办法,除非你一气儿把她弄死了。如今就是敬而远之吧,苏月很庆幸年前当机立断入了宜春院,要是再同她厮混在银台院,不知又要受她多少坑害。而苏意呢,想来也觉得羞愧无趣,后来就不常看见了,也好。
乐器在手里盘弄,大家奏得高?兴了,扬着笑脸对望。苏月发现?个怪现?象,每每都能看见青崖的目光在颜在身上徘徊萦绕,带着点凄楚,又带着点向往。
散场后她就同颜在开玩笑,“青崖的眼珠子都快长在你身上了。”
颜在听了回头?望望,小声对她说:“青崖那?孩子孤寂得很,你亲近他一些,他就拿你当救命稻草了。”
青崖的命途坎坷,又因?为生得太好,多少会受些排挤。苏月叹了口气,好在她们的小圈子愿意容纳青崖,有?什么吃的玩的,常会带着他。只是他仍旧最黏颜在一个,大家开玩笑,让他认颜在做干姐姐,他却摇摇头?,说现?在这样就很好。
也是,有?缘不必生在一家,常聚一聚,就很快乐了。
宫中近来没?有?大宴,接下去?就等?端午正日子。这期间城里勋贵之家的宴饮倒不少,园里的乐工会轮番安排出去?助演,白少卿开设家宴的日子,转眼也到?了。
这天通共有?六个前头?人一同前往,刘善质和苏月坐在一起,暗自看了她好几眼,屡屡欲言又止。
苏月转头?冲她笑了笑,“咱们到?了白府上,娘子有?什么话,找个机会当面和他说吧。”
刘善质垂下眼,眼神黯淡,“我曾问过他,为什么不再见我,他总让我别胡思乱想。”
苏月忍不住唏嘘,这种敷衍是最不花力气的,与其?让人不要胡思乱想,不如直接把人接出去?。不过碍于是人家的私事,她一个外人不便插嘴,唯有?垂下脑袋擦拭自己的琵琶。
刘善质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切切道:“辜娘子,我有?个不情之请,求你帮忙。”
这个不情之请,想必又是一桩棘手的买卖啊。她不想答应,但见刘善质憔悴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下道:“不知我能为娘子做些什么?”
刘善质道:“帮我试试他……”见苏月大惊,忙又道,“不是让娘子刻意引诱他。他今日邀你,必定会找机会同你说话,娘子只要言语间透露急于离开梨园的意思,看他怎么回答你就行了。”
苏月纳罕地问她:“你当初就是因?这句话栽进去?的?”
刘善质哀致地点头?,“越是出挑的前头?人,前朝时候越是遭罪。我受够了内敬坊的日子,只想离开这里,他答应替我找出身契,借着离园就医的名头?,把我救出去?的。”
然?后承诺只是承诺,说过就忘了,目的一旦达到?,就开始避而不见,连个交代都没?有?。可惜刘善质这点上没?有?春潮洒脱,春潮一旦发现?有?变,首先是脱身自保,而刘善质显然?不死心,还有?指望,归根结底是太过相?信白少卿对她的感情。
苏月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但她心软,经不得刘善质哀求。斟酌一番后道:“若白少卿当真来找我,我顺口一提倒也不难。但若是试探过后不如娘子所愿,娘子从此能振作起来,别再自苦了吗?”
她说能,那?双眼睛渐渐沉寂下来,“若不是图情,我早就出去?了,何必苦苦等?他。”
苏月说好,“我只帮娘子这一回,过后你们怎么样,不和我相?干。”
就此说定了,到?了白府上,各自抱着乐器,进了早就预备好的茶室内。
刘善质脸上始终带着一点惆怅,席间雅乐照常演奏,但苏月能听出她琴音里的迷惘。白家的那?些族亲面上客气,暗里是瞧不起乐工的,还因?他们听腻了雅乐,非在中场的时候要求她们换胡乐。
大家没?办法,只得照着他们的喜好换曲目。事后白溪石来致歉,说族亲不懂梨园的章程,请她们海涵。一面又客套地招呼:“女郎们不是外人,不必拘在小小的茶室里,可以?到?处走走看看。”
树挪死人挪活啊,苏月趁机站起身,赧然?笑道:“我坐了半日,确实累了,还请少卿包涵我的失礼。”
白溪石说哪里,“晚间宴饮还早得很,大家随意就是了。”
于是苏月就依照和刘善质的约定,将行动的范围圈定在假山附近。没?消多久,白溪石安排完了亲友们,果然?来寻她说话了。
他还是很客气,言语也谨慎恭敬,“今日劳烦辜娘子了,好不容易清闲,又被我请到?家里来。”
日光洒在年轻女郎如帛的皮肤上,那?肌理剔透莹亮。她说少卿客气了,“您执掌梨园,我们身为园中人,能为少卿效力,是我们的荣耀。”
白溪石凝视着她,缓缓摇头?,“我听过一个传闻,说娘子与陛下曾有?牵扯,原本是不敢劳动娘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