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刹那间,无数线头如羽箭,瞬时刺向天?空,红日坠落,烧成火球直坠山口?,滚灼岩浆蜿蜒而出一泻千里?,烧毁她所有?边界与克制。
她忽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撑起身崩溃大?吼,“你想?把我们的过去彻底抹干净,多容易!再来一个突然消失的十年,一切就全能如你所愿了!”
裴确可以忍受檀樾爱别?人,忍受他?忘记自己,甚至对她冷,却唯独不能忍受他?自始至终都仿佛局外?人一样。
明明那些彼此?人生震荡的时刻,全是他?们共同经?历的瞬间,他?如何能像是从未参与过的旁观者,只是站在一边,静默观赏她的痛苦与挣扎。
装满静音玻璃的会议室,让裴确震出口?的音浪反复在室内回旋。
她蓦感浑身无力,摇晃着靠回座椅。
一场独属内心的火山爆发后,她不是轰然绽放就得以解脱的太阳、棉线、羽箭她只是漂在岩浆里?,被烧干的一尾鱼,游离着最后一口?呼吸在胸腔乱窜。
睁开眼,裴确只觉五脏六腑都在发麻,目及之处尽是白茫茫的小圆点。
然而,然而
当她抬头,不偏不倚坠入那双视线时,仍能十分清楚地看?见那双琥珀色眼睛。
一如既往,澄澈、透亮,仿佛她十八岁的夏天?,高挂在头顶的烈阳——
-
“这?是从哪里?来的!我问你这?本书是从哪里?来的?!”
清晨七点,初生的朝阳还未照进弄巷时,裴确在半梦半醒间被一阵猛烈晃动摇醒。
不等她反应,白雪已经?把手里?那本旧书册架到她鼻梁上。
一股霉味蓦地窜进鼻腔,她醒过神,盯着扉页“习题册”三个字,回忆道:“是是王老王柏民的。”
三年前,弄巷里?的人都去峡岭镇吃席那天?,裴确去了袁媛家。
吃完饭后,她推出两个装满旧书的纸箱想?到回收站卖掉时,让她先挑了几本回家看?。
她数学不好,就随手选了这?本王柏民做完的数学习题册。
但澡堂事件发生后,她与袁媛关系决裂,自此?不再去王柏民的补习班,当初那本习题册也一直压在柜底,再也没拿出来看?过。
“王柏民王柏民”
得到答案的白雪冷静下来,痴痴转身,攥着书册半坐在床沿,视线游移。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裴确彻底清醒,掌心轻搭上她的肩,低声询问。
自从被李雅丽和吕美琴强行灌下符水后,这?还是三年来,她第一次见到白雪有?这?么大?的情绪起伏。而缘由?,竟只为了一本旧书。
心下疑惑,她正想?伸手去翻,白雪将它猛地往怀里?一贴,抽开门?锁阔步向外?跑。
裴确慌忙套好衣服追出去。
白雪速度快,步子直,跨出堂屋那道梯坎时还飞掉一只鞋。江兴业房门?仍紧闭着,她悄声把妈妈的布鞋捡到怀里?,继续往前追。
两人一前一后奔蹿在空无一人的窄小巷道,裴确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儿,但害怕惊动四周沉睡的洪水猛兽,她不能喊,只能将目光紧锁在白雪的背影。
妈妈那般勇敢、无畏。
一米七的瘦高个,跑着跑着好似要飞起来,像只浑身轻盈的云雀,终于挣脱出那根困缚她的锁链。
从前拦住她的阻碍统统不存在了,变成一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弄巷之外?,尽是坦途。
裴确抱着妈妈一只鞋,跟着她一路往前跑,直到攀过悬索桥,她才发觉街道边的景象愈来愈眼熟。
等她们穿过马路,她抬头,瞧见小区门?匾刻着四个大?字——“四季云顶”。这?里?是檀樾的家,他?们的第一个秘密基地。
思绪将落,她余光忽然扫见白雪闯进一家早餐店,揪着一个嘴角还挂着几根面条的男人扔到路旁,高喊:
“卫俊才!当年被你儿子卫彬彬顶替高考分数的人叫王柏民!这?是证据!我手里?的就是证据!”
裴确急忙跑上前,视线在男人狰狞面容盯看?半晌。
她蓦地记起,十二岁那年,白雪也曾与这?个男人在梯坎处缠斗。
只是那时将她俩推翻的矮胖男人,如今像只翻壳的乌龟,任白雪骑到他?滚圆的肚皮上,动弹不得半分。
“你知道我被你骗进弄巷后的每一天?都是怎么过的吗?我每天?一睁眼就会跑去二手书店,待到关门?,为的就是找到当年高考数学最后一道大?题,和卫彬彬试卷上相同的解法,
“卫俊才,像你这?样只看?重结果的人,一定从没关注过,那年望港镇只有?两名学生得出了这?道题的正确解,一个是理科状元,而另一个,就是被你偷梁换柱的王柏民!
“从小你就拿卫彬彬和我比,比不过你不骂他?,反倒跑来怪我太聪明。我不愿意帮你儿子高考作弊,你就去祸害别?人。还好他?随了你,一辈子吸家人的血,没出息!
“他?三年吊车尾的成绩考上清大?,学校拿他?当宣传范例,高考试卷贴在公告栏供人观赏,多可笑!但也多亏你们的狂妄和愚蠢!让我抓到你们的马脚,那卷面的内容我一笔一划全背下来了,我要你现在就拿这?本习题册去和卫彬彬当年考卷做对比,你敢吗?你敢吗?!!!”
白雪积压心中二十余年的怨愤,变成此?刻控诉的无穷能量。
她话?音铿锵,咬字清晰,找不见丁点昔日疯癫的影子。
而裴确站在不远处,妈妈的形象在她心里?忽而变得很陌生,一时竟觉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