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是盼他成龙成凤,但现在我就想他平平安安的?,他在外边,我实在害怕他经不住诱惑,让坏人给带坏了?,万一再捅出什么大篓子,那不是要我的?命嘛!
“横竖我现在看开了?,也不盼他能有?什么大出息,就想着让他回弄巷,和江裴结婚,以后他俩安稳过日子,明?年再给我们抱个孙子,
“这具体日子我昨天也去找大师算过了?,说是就这两天,宜嫁娶。凑个吉利日子不容易,我今天路过前街,听说贺家老娘快不行了?,万一给她办丧事,和咱们喜事撞一起,多不吉利!要是她赶在头前,咱又得拖,那不如——”
“哐!”
李雅丽抹完眼泪,一双嘴皮子又开始无休止地翻时,白?雪冷哼了?声,脚踢到桌腿发出一道响,转身回了?房间。
吴建发又被吓得一哆嗦,与李雅丽面面相觑两秒,犹豫着要不要跑。
但在原地静止几分钟后,没听见里屋有?任何声响。
于是安下心?来,将视线对准一旁的?江兴业。
其实白?雪的?态度他们压根儿不在乎,毕竟点头算数的?江兴业还欠着他们几万块钱。
用这给自己儿子娶个媳妇儿,能有?什么难?
想当初他把白?雪娶回家,也只花了?五百块而已?。他们今天来也只是走个过场,然后依葫芦画瓢,重演一次罢了?。
耳畔窸窣的?谈话声消失后,裴确头顶的?门猛地被推开。
她瞬间弹坐起身,看见进来的?白?雪时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脑袋。她不想再当一次光头了?。
但妈妈手里什么也没拿,面色沉静地走到她身前坐下,倾身,环过手臂,轻轻地抱了?抱她。
下巴抵到白?雪凸起的?肩胛骨,裴确感受着一阵阵轻拍,带着掌心?余温传至心?窝。
她说不清楚那种迟来十八年的?感情是什么,只在忽而感受到它?的?瞬间,仿佛站在沙漠中淋了?场春雨,
浑身细细密密地湿,无一寸幸免。
她挣开身,仰面,看见妈妈泪湿的?脸。
蝶影“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
傍晚,夜幕低垂。
裴确侧躺在窄小的铁丝床上,头一次,面对的不是妈妈的背影。
她们仍盖着同一床薄被,无言相视,屋内光亮仅从门?缝中透出零星半点。
蓦然,耳畔响起嘎吱轻响的同时,她冰凉的脸颊处忽贴来一只?手掌。
两根同样冰冷的指尖浅拂过她的眉眼,停在额角,转而化成一声沉重叹息。
“对不起,在我成为一个失败的女儿?后?,还成了一个失败的母亲——”
妈妈的声线很轻,像是盘旋在遥远山谷多年的回音。
自此刻才终于寻到出口,经由微风向她传达。
“——我恨过你的出生,也想方设法阻止过,只?是很轻易就失败了。所以我时常觉得,是有了你的存在,我才会?被困在这里?,像被铐上一条无形锁链,怎么也逃不出这间窄屋,
“因为从你出现在我肚子里?的那刻起,就代表我向全世界宣告,我已经失去我的贞洁。这个在所有人眼里?,比女人的生命更为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等?同时刻背负着一座大山,那山里?住了很多人,他们会?用?世俗的眼光审视我,让我哪怕想要逃跑,也早失去面对的勇气,
“成了你的妈妈后?,我不再是单独的我。你虽然出生,但我们曾共用?的那条脐带却不曾断过,谁都可以通过你来揣测我的人生,包括我自己,
“不知道你还记得么?其实小时候你是个很乖的孩子,不哭不闹,盖一床小枕巾睡在我旁边,有时候睁开眼看看我,不到一会?儿?就又睡着了你是那样鲜活的生命,天真、毫无杂质,对世间善恶一无所知。更神奇的是,每次想到你与我血脉相连,我就会?觉得,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希望。”
白雪记得,分娩那天她也是躺在这张铁丝床上,窄小房间挤了满屋子人。
腹部的阵痛一波又一波,疼得快晕厥时,她耳边终于听得婴儿?啼哭。
接生婆抖开一块布,裹着满是血腥的肉团放到她身畔,语气惋惜着说?:“可惜你这么好的模样,生的又是个女孩儿?,费心费力养大了还是要送给别人家去当媳妇儿?。”
等?到傍晚所有人都离开后?,她疲惫地睁开眼,看见皱巴巴的小裴确冲她咧嘴笑。
“我爱你,理所当然地爱你,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母亲。可等?你逐渐长?大,学?会?走路,学?会?说?话,我常能在你身上见到江兴业,那个强奸犯的影子。我开始无法抑制地回忆起过去的耻辱与伤痛,一遍遍重新经历我的愚蠢、我的任性和痛悔,
“后?来,对你的恨,也渐渐大过母爱的天性。我变得暴戾,精神混沌时常拿藤条打?你,我总哭着问你,现在后?悔有什么用??其实我想问的是我自己,打?的也是我自己。摊上这样的妈,你一定独自度过了很多难受的时光吧?对不起呀”
很长?一段时间,白雪常被夹在这样的矛盾中。
一旦感到开心或幸福的任何?时刻,她都会?在下一秒瞬间跌入到相对的痛苦里?去。
对裴确表露爱意,就代表她对自己过去遭遇的全然背叛。
她不敢笑,不敢感到快乐,不敢接受裴确对她的爱,反之?只?有看见她哭,看见她痛,越伤害她,才能让她获取片刻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