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前一天,余暗被傅亦山勒令回去休息。
手术后,主治医生仍不同意傅亦山办理出院,余暗便整日学校医院两头跑。大半月下来,忙碌的行程和紧绷的精神令本就清瘦的男孩面部棱角愈加明显。
但他不觉疲累,即使躺在床上,脑中那根紧绷的弦也让他不得安眠。
夏日艳阳终于在高考前回归正途,高温一扫前阵子的倒夏寒,甚至带着报复劲儿,地表温度被烤得滚烫,不流动的热风也一齐笼得人心口发闷。
余暗没开空调也关着卧室门,家中寂静无声,只有那扇半合的窗传来外头枯燥刺耳的蝉鸣声。
他闭着眼,感受房间里属于他的气息已经消散太多,这里似乎恢复到从前陌生的样子。
也的确很有一阵子没躺过这张床了,自一个多月前傅亦山查出病,医院的病房立即成了他的家。
如果傅亦山死了,他还能住在这吗?
余暗眼睫微颤,没把握的神情还努力藏着。即使他日日顾于病榻前,仍不敢有片刻掉以轻心。
毕竟,傅亦山从前那幺多年都对他和余淑娇的挣扎和苦难都视而不见,他甚至冷眼瞧着余淑娇站在那布满坑洼污秽的巷子口搔首弄姿,堕入泥沼,他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没动丁点恻隐之心,没对他们施以援手。那幺现在,他又怎幺会好心到在死前安顿好仇人的孩子?
余暗从床上坐起来,目光落上盛满刺眼日光的窗台,起身走去书房。
落了层薄灰的书柜顶层,上面单独放置了一个平整的牛皮纸档案袋。他再次打开检查,里面仍是那两样。
一个崭新的户口本,一本经历完整的学籍档案。
上面都写着一个相同的名字。
傅遇安。
中考,最后一门考试的结束铃声响起。
桑絮坐在考场的最后一排,卷子和答题卡分开摊平在桌上,等着监考老师正从前往后挨个收走。
她转了转脖子,颈椎发出咔咔查查的轻微响声。连着考了两天半,她坐得一身骨头像是要闪架般酸疼难受。
终于结束了,桑絮看着被收走的卷子松了口气。
地理其实不是她的强项,甚至几门课中就它有点拖后腿。但没办法,谁让她不怕复杂多变的公式换算,也熟练课本上需要死记硬背的知识点,唯一头疼的只有地理大题,那些需要方向感和果敢判断力的地图,次次都会浪费她不少时间,做出来的还不一定对。
算了,好在其他几科感觉都不错。
桑絮耐心等着讲台上老师收拢好试卷,装进保密袋里,又看着教室里不到三十个的考生一一出了教室,她这才晃悠着脚步往外走。
没成想见到了在学校门口等她的桑儒。
中考考场是电脑系统随机安排的,她被分到临近市郊的一所中学里,前两日都是张婉君开车接送她,不知今天怎幺换了人。
桑絮跑到桑儒身边,“妈妈呢?”
“我带你去找她。”桑儒接过她背后的书包,“车停在路口,这边人太多了,开过来不方便。”
桑絮乖乖点头,加快脚步跟上桑儒并未刻意放慢的步伐。
路口,一辆黑色轿车靠路边停,低开的窗户露出司机的脸。
桑絮小时候见过他几次,他之前是她姥爷的司机,后来姥爷去世了,桑儒把这车编号成了厂里的公务车,他很少私用。
“爸爸,今天是厂里的司机叔叔送你来接我吗?”
“嗯,事情突然,他帮忙送我来。”桑儒带着桑絮坐在后排,跟司机说,“咱去市医院。”
“现在去看傅叔叔吗?”桑絮察觉怪异。
桑儒点头,擡手摸了摸她头发,“先和你说说吧,你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闻言,桑絮萌生不好的预感。
“你傅叔叔可能快不行了,他术后情况一直不稳定,昨夜里急性休克进了抢救室,医生才发现他术后出现肺栓塞。之前原本就是肺上的手术,这二次开了刀口,生命体征骤降,医生说他求生意识不高,可能会撑不住。”
桑絮不大明白这些病名或医理,却在听清楚这个结果时眼圈不自觉发热。她垂下头,看见自己握紧的双手,是下意识的紧张和担忧。她知道,此时的自己除了在为那个笑容和蔼的傅叔叔惋惜难过,心里更是无法控制地、不断地在替另一个人担忧、打算。
余暗,他知道了吗?他要怎幺办?
桑絮乱糟糟的心里,扒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