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闹太狠了,他这屁股,这腰,酸啊。
支着身子起来的周劲在黑暗中听到了哥儿倒吸凉气的声音,无声地弯起嘴角,笑了笑,然后俯下身子,抱着那一团转过圈的,不知道哪里是头哪里是尾的人儿亲了亲。
他下床点灯。寻到火折子,吹亮,然后将油灯点了起来。
如豆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将周劲赤膊着上身的高大的身影打在墙上。
外头亮了,付东缘钻出被窝来看人,看周劲高大伟岸的身形,看周劲坚实有力的臂膀,还有他那张英俊帅气的脸。
看这位身粗心却细的相公将明亮的油灯移到屋子的边角去,免得正对着床,扰醒在床榻另一侧酣睡的孩子,安心、踏实、幸福的感觉从付东缘心底生出。
刚嫁来时有个小小的忧虑:面前这个男人究竟值不得值托付?这么多年,携手度过的每一天,都在证明,他眼光太好了!
周劲如他看到的底色一样,专情,善良,诚实,勇敢,方正……
许许多多美好的词汇,付东缘都愿意放在周劲身上,还有一种实在太好形容不过来的感觉。
正想着,这人就走了过来,背对着自己蹲下,扭头示意,要背他。
付东缘很自然地爬到周劲背上去,趴好后,周劲站起,用手箍牢,然后早就培养出默契的夫夫俩一同扭头看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儿子,脸上温馨恬淡的神情如出一辙。
周劲走去屋角,背上的付东缘伸手端起油灯,夫夫俩一起出了正屋,让还没睡饱的儿子继续睡。
说没起来不带他去墟市是唬他的,这个年纪的小孩爱睡是天性,睡不醒也是生需求,他们都愿意让他多睡会儿,不会这么早叫他。
先去灶屋把火生起来,烧些水,把要去赶墟的东西准备准备,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再回来弄这小孩儿。
“二狗,今天你们看家啊。”主人们都要出门,付东缘放心地把家交给二狗和二狗的子子孙孙们。它们现在俨然是一个小军团,生人来了,遥遥地看见这一只只面露凶相的狗立在坡上,哪里还敢上来?
“汪汪——”二狗看家数载,有经验,有自信。
把狗狗们的饭准备了,再煮些地瓜皮,舀几勺麦麸,切些菜叶,把鸡食、鸭食、猪食拌了。
提着一个大木桶,拎着食物过来,早就按捺不住的猪崽子抬起两只前蹄,支在周劲砌的砖墙上,冲他“哼哼、哼哼”地叫着。
一早求投喂的禽畜里就数这几头小猪最心急,晚一步,或是先去投喂别的,就会发出杀猪般的凄厉叫声,不宠着不行。
付东缘提着木桶给猪喂食时,周劲割了给羊喂的草,薅了给鹅喂的菜叶子回来了,把其他两处的牲畜与家禽喂好,然后与付东缘一同结束,一同洗手进屋,折腾小崽子去。
黎明已从夜色中显露出来,赶墟得趁早,晚了好东西可就都被其他人买走了。
付东缘上手揭开被子,把熟睡中的虎娃抱起来,动作轻柔地扣在肩上,让他继续睡。
周劲就负责给儿子脱衣穿衣。
期间,小崽子一次也没醒来过,睡得嘴里吧唧吧唧的,好像在吃什么好吃的。
付东缘边看丈夫手上的动作,边顺虎娃脑后的头发,轻声细语说:“还得半个多时辰才会醒。”
醒了他们就到枞木墟了,好吃的就在面前,任他挑选了。
周劲给周修竹穿了条外裤,套了件哥儿做的,前襟缝着一只大老虎的上衣,然后把孩子接过来,两脚分开举高,放在自己的脖后颈上。
虎娃对这个姿势熟呢,去赶墟他走不动,就是这样骑在他爹脖子上,有时骑着骑着困意上来了,就抱着他爹的脑袋睡。
在家里,也爱让他爹把他举这么高玩,摘棚上的葡萄,摘树上的果子,上去了就不想下来了。
周劲刚把虎娃放上去,迷迷糊糊的小娃娃有一阵短暂的清醒,手就下意识地抱住了他爹的头,将柔嫩的还未睡醒的脸,贴在他爹黑黑密密的头发上,歪着脑袋继续睡去。
脚还会交叉,缠着他爹的脖子,以免自己掉下去。
周劲呢,一只手抓着周修竹的大腿,以免他掉下去,一只手拎起周修竹脱在地上的鞋子,用两指勾着,放到拎进屋的背篓里去。
付东缘在边上看着,觉得这一幕真有爱。这两个平时虽然会吵会闹会生气,但心里都是对对方亲近且信赖的。
这样的亲近与信赖是不论用什么样的力量也分不开的。
“不早了,我们走吧。”
“嗯,我关门。”
周劲一手抓着儿子的腿,一手牵着夫郎。装有虎娃鞋袜的背篓由付东缘背着。背上,虎娃抱着他爹的脑袋睡得可安详,然后一家三口就在晨光熹微中出发了。
下了坡,天已蒙蒙亮,各家的鸡鸭也出来活动了,在土路、田埂上展翅、觅食。两人携手走下长坡,回头冲家里的狗狗方阵摇晃那对牵起来的手,承诺:“我们去买大棒骨回来啊!”
二狗领头站在前方,四肢挺立,高昂着脑袋,尾巴在身后摇了一遍又一遍。
这一幕对它来说太熟悉,因为看过太多太多次了。每次出家门,主人们都会同它好好道别。
产生细微变化的是原先站在坡下的,是有点生疏联系不是那么紧密的两个,而今变成了情浓爱浓不可分割的一家子。
他们脸上的笑叫它欢喜。
三个月后,乡试放榜。
在巡抚署门前查看榜单的人扫到一名字,飞身上马,以极快的速度向河源村奔驰而去。
“中了中了,小楼中举了!”
不是那么专业的报信人高声喊了一句,觉得这话不对,立马改成:“中了中了,付老爷高中了!”
连片的锣鼓与鞭炮声,响彻天,整个河源村的人都激动沸腾起来。
周劲在地里听到这个消息,放下锄头,不往家走,而是逆着人流往青石山背后的一座小山走去。
他阿爹葬在那儿。这是天大的喜事,他要跟他阿爹报喜去。
走了一段路,周劲在西头地里的三岔路口遇上一人,那人迎面朝他走来,脚步也是匆匆的。他们在田埂上相遇,未语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