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飞扬的马蹄踏着夜风,一路疾驰。
道旁村庄中零散的人家,听见这可怖的声音,纷纷恐惧地关紧了门窗,连个缝也不敢留。留守的老者抱着吓成一团的孩子,小心翼翼躲在房屋的角落里,战战兢兢地听着马声靠近,接着头也不回地远离。
“吁——”
随着领头一声长长的勒马声,飞奔的马队终于停下。
挂着医署招牌的大门下,十数身披铁甲的燕兵悍然下马列队。平素气势汹汹的精锐士兵,此刻一身血泥裹着黄沙,竟透着些许狼狈,被汗水模糊在脸上的伤口,隐隐散布出肃杀的血腥气味。
纠集完毕,为首的燕兵率先拔出陌刀,高高举起,手臂上的肌肉狠一抽动。只听咔嚓一声轰响,厚厚的大门竟直接被劈开一道裂隙!
“搜!”
没有任何招呼的意思,剩下的燕兵闻声而入,持着火把与刀柄,直接一头闯进内院里。
咚、咚。
与此同时。
黑暗里,几人正凝神屏息地呆在窗下。呼吸都要静止的沉默中,彼此几乎可以听见身旁之人紧张的心跳声。
虽猜到了到叛军的动向,可谁能想到,吃了败仗后,这群狼子甚至没有整顿兵马,回城后的第一件事竟就是来搜查生死不明的谢望。
一边小心观察着不远处的燕兵,李明夷一边沉声开口:“其他人都转移了吗?”
“除了我们几个,现在应该都躲进林子里了。”阿去压低声音回答,“他们来的人不多,这个时辰应该不会冒险上山搜查。”
“阿使德里呢?”
“一起捆进山里了。”
简短地交流过目前的情况,李明夷压低视线,看向笼罩在阴影中的病席。
简单被隔开的病席上铺着蒸洗过的白布,躺在上面的人胸口微微起伏,气息十分虚弱。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都被纱布仔细地包裹住,一个透明的面罩扣在肿胀的脸上,前段连着装着氧气的囊袋。露在外面的,就只剩一双深黑、沉静的眼睛。
一枚坚细的空心针戳破他左手的皮肤,随着拇指按下,透明的液体被缓缓注入青色的静脉中。
“师兄还有些热症。”进行补液的同时,林慎极简洁地汇报,“其余体征都还稳定。”
李明夷用嘴型说了句继续观察。
这里条件虽没有办法与监护室相比,比起遍地蛇虫的山地,至少算得上一个干净的隔离间。
他接着将目光投向窗外。
居高临下,可以清晰地看见一群火点闯入空荡的医署,接着很快分散开,向各个院落散去。
或许是察觉到里头已经空无一人,混乱的脚步声很快被愤怒的打砸劈砍声掩过,夹着杀气腾腾的吼叫,隔了数丈的距离,依然不绝于耳。
“这群狗娘养的。”阿去听得肉疼不已,咬牙道,“实在不行,和他们拼了。”
“不行。”李明夷按住他蠢蠢欲动的手,“再等等。”
阿去压了压脑袋,目光投向光影晦暗的一角,忍不住小声嘀咕:“咱们这回有家伙,怕什么?”
堆在角落里的,是一个个用瓦片密封的火药罐。
这些火药,是这几天用李明夷口述的配方临时制造出来的。数量虽然不多,可他亲眼见识过那些蓝皮人手里火药的威力,莫说十几个燕兵,就算再添一倍,只要抢到先机,不怕吓不跑他们。
林慎不得不出声提醒:“你想引他们大队人马过来吗?”
李明夷则更用力地按紧他手腕。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医署后的佛塔上层。
塔的位置较高,依靠地形优势,借用这些小型火药,的确可以出其不意地偷袭一把。
问题在于——火力十分有限,一旦暴露了位置,若不能一击退敌,他们就会陷入巨大的被动之中。
更不用说一旦引来更多燕兵,这点过家家的玩意根本不够看的。
被强行制住,少年龇了龇牙,只得憋住一口气,继续向下望去。
无数火把的亮光,以极快的速度划过整个医署,很快重新聚拢起来,在原地停留了片刻。
几人的心在这一刻同时提到了嗓子眼。
接着,便见聚成一簇的火点移动,径直向着佛塔的方向奔来。
火光逐渐逼近。
幢幢的人影,倒映在拉拢的窗格上,森然晃动在眼前。兵甲碰撞的冰凉声响,则一声清晰过一声,从塔底不断传来。
“真是阴魂不散。”阿去深吸一口气,“没法子了。”
李明夷和林慎对视一眼,同时握紧了装满火药粉末的陶罐,小心地摸索到引线的位置。
这些不成熟的火药,未必能克敌,但至少可以提醒附近的其他人赶紧进一步撤离。
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两人看着对方平静的面容,谁也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砰——砰砰!
轰然的炸响,猝不及防爆发在沉静的夜空中。
山峦颤动,鸟群惊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