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冯灼自己呢,周家人的死会替他坐实苦主身份。
可如今——
刑部根本摸不着季逢升,更不用说听他攀咬薛照。
薛照全权处置本案。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不是说王上一定会恼怒甚至厌弃薛照吗!
是季逢升那狗奴才泄密?还是由头至尾他都没有背叛薛照?
已经藏得那么隐秘了,薛家那么多房屋,薛照又久不在家,只有个哑巴老仆,怎么会发现他的私宅藏了大量官盐!
什么时候清理的?谁清理的!
自从薛照捉拿周灵安下狱,冯灼就一直派人盯着他家,怎么会没有发现他清理私盐!难不成在那之前,他就发觉了?怎么会!
“季逢升该死。我却不想让他死太快,二公子猜我是怎么处置他的?”薛照声音缓而轻,却让冯灼回了神。
“南方有一门锔壶的技艺,水泡豆子把好好的壶撑坏,再用钉子补起来。残而不缺,是一桩雅事。季逢升和雅不沾边,他顶多算一颗老鼠屎。我把他放在一口大缸里,塞满黄豆,用麻绳连人带缸捆紧,然后往他额头滴水。一滴一滴,一时半刻没什么,但日夜不停,滴水能穿石,皮肉自然也不在话下……你猜是人先发芽呢,还是豆子先涨破大缸?人身上坚硬的东西不多,我该用什么来做成钉子补缸?”
薛照平常话不多,但他乐于详细叙述执刑手法。
冯灼后背登时起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缉事厂手段狠辣他知道,但这样刁钻的刑罚还是头一次听到。
“他……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你要这样折磨他,他只不过是替老四的舅家画了图纸——”冯灼还在嘴硬。
“说到四公子,他没什么积蓄,名下却有一座奢华别院。哪来的?四公子看起来资质平平,总有一桩子嗣兴旺的好处,怪不得奇货可居。”
薛照扫一眼旁边穿着丧服低着头的卢氏,不愧是名门之后,正室嫡妻气度不凡,亲力亲为操持妾室丧事,还随时将年幼的庶长女带在身边。小女孩养得粉团子似的圆润娇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眼睛好奇地张望,唇角带着自然向上的弧度。
卢氏怕这阵仗吓着孩子便捂住女儿眼睛耳朵,嫡母做到这份上实在是不错了。
小的那个却没有这样的待遇,哇哇的哭声从后宅一直传到灵堂,哭了许久都没停。
一个女儿能填补膝下空虚,两个女儿就太多余了。
大的养久了有情分,小的有什么用呢?
除了失望,什么都没带来。
薛照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
“薛照,你在看什么!你在想什么!你才十八岁,还有大把的日子要过。”冯灼神色肉眼可见的慌张,他握紧拳头,重重擂在棺木上,“老四能许给你什么?他那样的窝囊废,父王何曾看在眼里!你不要选错了路!”
“二公子想让我选什么路?稍后跟王上说吧。想知道我南下做了什么,也只管去问王上就是。”薛照轻飘飘丢下这几句,结束了和冯灼的对话。
“你说什么!王上?你跟父王说什么了!”冯灼面露惊愕,正待追上去问个清楚,管家来报:“公子,快准备接驾吧!”
——宫里传出消息,稍后梁王要亲自来看望刚出世不久的小孙女,在那之前册封县主的旨意已经到了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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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波藕榭。
孙家套了马车来接夫人回家,赵意如听见敲门声身子一颤,迟疑良久才提起一口气走过去开门。
赵意如勉力挤出一个笑:“相公,不是说等我治好厌食再回家,你怎么——”
“磨磨蹭蹭做什么?是不是藏了人!”孙丰迎面踹了赵意如一脚,关起门来先把四下一望,别院里只有个积年在孙家做事的老嬷嬷,“梅香呢?你把梅香弄哪去了?你这妒妇,见不得身旁有人比你年轻貌美!”
赵意如艰难爬起,用手按着腹部,垂着眼小声道:“相公,我没有……梅香年纪小,伺候不好。这里是四公子的别院,怎么会有别人……相公你答应了的,让我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孙丰年近五十,从前是做屠夫的,很有一把力气。都说外甥类舅,冯燎和他二舅真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圆圆的肉脸,嘴角永远是上翘的,看起来很是和气好说话,但配合上孙丰那双圆瞪着浑浊发黄的眼睛,就有些吓人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娼妇心里是怎么想的,瞧着做小伏低,只怕日日都盼我早死了,你好撒着欢地偷人!”孙丰把赵意如抓着手腕提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勾搭上四公子的?他是梁王公子,却也是我的外甥,天上雷公地上舅公!我的老婆,住在他的院子里,说什么调养,我呸!家里好吃好喝,哪里亏待了你!作精作怪!只怕这里就是你们的淫窝!你以为我不晓得老四沾花惹草四处都有相好?说不准家里那个小崽子是谁的种!是想让我做不开口的王八?我咽不下这口气!”
“我没有和四公子纠缠不清,我是清白的……相公……”赵意如腕骨快被男人捏断,手掌的烫伤更是扯得血肉模糊,她越辩白求饶,孙丰打得越狠。
赵意如挣扎不脱,便死死咬着下唇,满口都是血腥。
孙丰是杀猪剔肉出身,晓得哪处要害,哪处会疼得狠却不致命,专挑着外人看不见处下手。赵意如袖子往上卷,露出上臂数不清的瘀痕旧伤,搽了药酒也不管用,一动就疼。
“我是清白的……这些天都没见过四公子,只有薛掌印来过……”赵意如气息奄奄,不知是否幻觉,她看见薛照一身红衣站在不远处,她伸手,“掌印,掌印可以证明的……相公,薛掌印来了……”
孙丰闻言停手,转头看去果然看见薛照腰间佩剑双臂环抱着冷眼旁观。
“薛太监啊,你来得不巧,我们正要回家去了。如娘,去换身衣裳,好生梳洗,家中孩儿哭闹着离不开母亲。你在这里吃不好睡不好,下人伺候得也不周全,才几天,都瘦了一圈。”孙丰瞬间变了一张笑脸,俯身将赵意如搀扶起来,动作轻柔语气和缓,连目光里都是爱意。
赵意如脸上没有伤痕,但身上各处都疼得散架一般,勉强站立起来,身子抖个不停。
孙丰搓热掌心去握她的手:“是不是冷?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你总是照顾不好自己。我带了厚实的狐裘给你,马车也都用油纸封了,定不让你受寒。”
赵意如抖得更厉害了,连目光都是飘忽不定的。
在外人面前,孙丰向来是会伪装的,旁人只瞧见他对妻子温柔体贴,却不晓得他日日都疑心年轻貌美的妻子不忠,动辄言语羞辱,并且拳打脚踢。
薛照冷冷看着赵意如强装无事向自己见礼,在孙丰的目光催促下收拾东西,准备回府。
天色沉闷,乌云低低地覆压下来,水塘里不时有鱼儿探头透气,将芡实叶子戳开破洞。
“站住,”两人从身旁而过,薛照终于出声,“她的药还没吃。”